端王,宁王,荀子都暗自留了心。
这些文人远在千里之外,就自以为对京城和朝廷的局势了如指掌,可以随便指点江山了,还看不起煦王。
难怪萧潜来这会不开心。
荀子都心疼起来,四处张望,想找萧潜。
一边还在想,萧潜的娘亲是怎么回事啊?
“子都,你果然来了!”
有人拍他肩,荀子都回头看,是苏连山。
“找朝闻呢?朝闻不在这里,走,我带你去里面。”
“我不去!”荀子都挣脱苏连山的手。
“你怕什么啊,朝闻有国子监文大人的荐书,芈相在里面和朝闻详谈呢,厉害吧?”
“里面还有人吗?”荀子都问。
“当然了,但都不是随便能进的,外面这些都是乌合之众,进不去里面院子的,里面要有拜贴才行,走我带你进去。”苏连山很得意。
荀子都想萧潜会不会也在,立即跟着苏连山走了。
落叶满地,颇有禅意,厢房的院子果然清幽很多。
芈相坐在石桌旁边,脸色严肃,林墨正在对答。
走的近了,能听见他正在说什么天下当有才者居之,有能者居之。
荀子都想,林墨确实是这样,胆子大,能力强,要不然,也不会连皇帝都敢踩在脚下,以他为尊。
芈相喝了茶,说:“竖子,狼子野心,你日后入朝,必为大患。”
林墨明显的顿了一下,但是还是坚持说:“老师一心为万民着想,无论如何,学生都会为天下苍生做事,只是,若无足够的能力和地位,如何做得到?”
芈相冷淡的逐客:“你且去吧。”
林墨冷静了一下,行礼拜别,转身的时候,看见荀子都,脸更冷了。
连苏连山都不敢领着荀子都跟过去触霉头了,抱歉的看了一眼荀子都,跟着林墨走了。
荀子都看院子里只剩芈相,再没别人,有点失望。
芈相看他没走,问他:“小朋友,你也要向我求教吗?”
“是。”荀子都忙过去行礼,想问他,有没有见到萧潜,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芈相先问了:“你有什么擅长的事?”
荀子都想了想:“我有一个……哥哥,说我很擅长画画。”
桌上置着笔墨,荀子都过去提笔,他看见檐下有一块大青石,想了一下画起来,不消片刻,就画好了。
冷硬的石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下面还有蚂蚁排着队回家,妙趣横生。
芈相微笑:“不错,确是擅书画,顽石冷硬,本自无情,心怀柔软的人才能给它新的感情和生命,以有情化无情。”
荀子都不以为然,也叫他老师:“老师,学生觉得要不是这石头本身有情,那任谁也没办法把感情加在它身上的。”
他想了一下做比喻,“就像茅厕的石头,就只剩又臭又硬了。”
芈相笑了:“说得对。”
刚才那个举人本是少见的惊才绝艳,奈何铁石心肠,狼子野心,是没有办法真正为天下万民着想的。
可惜了。
还真是,茅厕的石头。
百姓需要的是内心柔弱又心怀天下德才兼备的人,可是太少了。
“小孩儿,你去再沏一壶茶给我。”
荀子都听话的去了。
“呵。”
萧潜走进院子,看着荀子都离去的身影,神色淡淡的。
只一瞬间,就收回目光。
“只是一个路过的小孩子,王爷不要多想。”
萧潜勾了勾唇角:“芈相以为,他在说我吗?”
芈相敏锐的捕捉到他眼里的一缕光。煦王一向给人看的样子,像一个昂贵的展品,完美无瑕,无喜无怒,这很好理解,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为了活,没有心。
但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这个年轻人脸上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人气。芈相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守孝三年,临近还朝,本该在千里之外皇宫之中的煦王,几次三番来找他,要他辅佐他。几次对谈,这煦王心机比海深,其他王爷远远不如。
三年了,只怕京城,已经变了。
“你不必再来了,我今日就会离开。”
芈相冷着脸,萧潜仍然礼貌微笑,一点烦躁不耐不安都没有,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个青年教养非常好,心胸比海还宽,对这位态度不好的老人家极为敬重:
“芈相,你为何就是不肯。”
芈相回答:“你既然早来了,也看见刚才那个孩子了,我们说的话你也该听全了。”
萧潜:“他说的很好。”
芈相对他行礼:“王爷请吧。”
荀子都拿着茶壶快要走到门口,就看见萧潜了,心中一喜,要出去,正好听见芈相叫他“王爷”,荀子都停住了,躲在门后,萧潜敏锐,他连偷看也不敢,从袖中取出萧潜的丝帕,对着狐狸傻笑。
芈相:“没有心,是救不了的。你杀了我,也是如此。”
荀子都一愣,这是说萧潜吗?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
萧潜要杀芈相?
沉默片刻,萧潜说话了,声音依旧温文尔雅,仿佛芈相的话,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芈相国之栋梁,我亦高山仰止,何必这么说?”
荀子都心揪起来。
“整个邵氏都毁于你手,太子当时不过六岁,八皇子才三岁,你也不放过。我一个老朽如何能得煦王青眼,高抬贵手?”
萧潜仍然声音温雅:“芈相何必说糊涂话,他不死,就是我死,阿淹死。”
芈相:“皇权之争,你死我活,但是你手段未免太残忍了。地狱恶鬼,没有心,泛爱众,而亲仁,爱都不会,如何君临天下?”
萧潜:“芈相以为,我不配做人君,那老头子配吗?萧昂配吗?老头子对我的所作所为,比我良善吗?萧昂,要是他命大,不死,他比我强吗?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他吗?该叫他什么?地狱恶鬼?很可惜,他不如你们的意,他不配。”
芈相表情凝重:“王爷,这是萧家的恨,萧家的命,是王爷的个人恩怨,但不是百姓的恨,天下的命。”
萧潜声音愈发温润:“天下已是我囊中之物,我必会做一代明君。芈相要作何选择?”
芈相微微行礼,“王爷若要强逼我,老夫只有以死明志了。”
“呵。”
荀子都心中一颤。
“芈相高风亮节,天下百姓在芈相心中也比不上老头子和他的好儿子来的重要,芈相这是要誓死追随老头子了。”
芈相转身:“王爷,请吧。”
萧潜沉默了片刻,抬眼往荀子都的门口看了看,轻轻碰了碰腰间的扇子,添个水,慢死了。
转身往小院门外走去。
荀子都听见动静,忙悄悄探出头去看。
萧潜的长身玉立,温润如玉,完美无缺。
“好看吗?小孩儿。”芈相问他。
荀子都点点头,又呆呆地摇头。
他敏锐的感觉到萧潜此刻的冷漠凌厉和……孤独,难过。
手里还捏着萧潜的帕子,上面的小狐狸勾着嘴角,露出坏坏的笑。
荀子都礼貌的问:“老师,我可以再用一下笔墨吗?”
芈相点头。
中秋夜卖糖的摊主说的,两只一起,最好不过。再画一只,凑成一对的话,就不会孤独了。
荀子都提笔,在笑眯眯的大坏狐狸旁边加了一只伶俐可爱的小狐狸。狐狸睥睨的眼神,莫名多了一分宠溺。
芈相问他:“你认得他?”
荀子都抬头,认真的说:“是一个心很软的哥哥。”
芈相想起萧潜刚来的时候,一瞬间流露出的神情,没说话。
荀子都给芈相倒了茶,就离开了。
他跑的飞快,林中的鸟都惊飞了,落叶都飘起来,去找萧潜,前院、禅房、佛堂都找了一遍,到处都找不到。
“去哪里了啊?走的这么快吗?”
荀子都拿着狐狸帕子,失落起来,中秋以后,又没见过萧潜了。
刚才他为什么不出来啊,萧潜一眼都没看见他。罗掌柜说,萧潜看见他,就会高兴了。
真的吗?
“哥哥,你不是地狱恶鬼。”
荀子都小声说。
荀子都失落的往山下走,意外的遇见了一个人。
林墨。
林墨从山上下来,心中抑郁。他是天之骄子,院长和夫子都是饱学之士,对他赞赏有加,把他推荐个国子监的文大人,文大人也对他惊为天人,料定他此次必然高中三甲,特地推荐他来见守孝期满准备还朝的芈相。文大人说,芈相最爱真正的有才干、有热血、爱民如子、懂民情的饱学之士,见到他一定喜欢。
没想到芈相明明认可他的才学能力,却抨击了他的品行。
说什么狼子野心,乱世奸雄,不一会儿就叫他走了。
还被荀子都看到了。
他甚至没去看荀子都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荀子都突然撞见林墨,吓了一跳,见林墨没有回头,他想转身退回去,可是,再不下山,天要黑了,只好磨磨蹭蹭的跟他拉开距离。
可惜天不随人愿,林墨停下来了。
“你跟着我干嘛?”
荀子都无语:“我没有。”
但是他要下山,想了一个好办法,跟他商量:“要不然,你让我先走?”
林墨脸色很难看:“荀子都,你能不能不要自作聪明。”
看荀子都垂头丧气,林墨大发慈悲:“一起走吧。”
可是荀子都并不想和他一起走。
林墨的脸更冷了,率先走了,说:“令堂派人到书院找我。”
荀子都警惕起来,林墨不说了,荀子都只好跟上去,不远不近的走在他后面。
林墨不说话,但是脚步慢了不少,荀子都渐渐跟上了。
林墨继续说:“令堂问我什么时候进京,我跟来的人说了。”
“哦。”
“你知道了吧?”林墨问他。
荀子都想,他不知道,但是放心,他绝对不会出现的。
“祝你高中,娶公主贵女。”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林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荀子都不敢抬头,觉得他眼神很可怕,荀子都惴惴不安,禁不住想,梦里的林墨不会突然跳出来吧?
不会吧……
林墨停下脚步,荀子都也急急停住了。差点撞上去了,荀子都头皮发麻,心都要跳出来。
“你紧张什么?”林墨问他。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一直不见人?”
荀子都惊魂未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下巴尖尖的,好像是瘦了,眼睛亮亮的,不太敢看他,有几分可怜。
林墨突然笑了一下,声音冷淡:“你知道就好。”
“荀子都,你手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