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在柜台前看了很久。
头顶的水晶吊灯明亮得毫无瑕疵,各式珠宝光芒璀璨,让他的眼睛感受到一丝疼痛。
他第一次进这种店,为他的生母林雪挑选生日礼物。
刚进店的时候柜姐很热情地给他介绍,他一一听过看过,没有拿定主意。
回舒家快两个月,学校的课业他不必操心,除了准备下个月的信息竞赛外,基本忙于他的生父舒易洪给他报的其他课程。
舒易洪对他并不十分亲切,却很重视培养他。
他流落在外十几年,除了学校的应试课程以及他自学的计算机外,与他想要的人才差太远。
所幸他有这个天分,这大概也是舒易洪认他的原因之一。
裴济懂得这一点。
也许旁人会觉得这个理由趋于功利性,可裴济不这么想。
他从不赞同关于父爱和母爱的“伟大”一说,在他看来,即使是父子和母子之间,也没有纯然的爱。
他们总是想从对方身上获得些什么,以此来满足自己,若是得不到,那他们往往都会改变自己的面目。
如果舒易洪能够给他提供更好的环境,他完全不介意他从自己身上索取什么,这是件两得的事。
犹豫一番后,他挑了个珍珠项链。林雪平常爱穿旗袍裙,项链很合适。
回舒家的路上,裴济查了一下手里的白金卡账单。
一条珍珠项链价格1.2万,是公立西川一中一年学费的两倍。
如果他现在还是住在老城区昏暗巷子里的裴济,他不会花这个钱去买这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东西,即使他其实有这个钱。
这就是优渥生活带来的余裕,在舒家,他无需受到任何有关金钱的束缚。
甚至舒易洪轻轻一点头,就可以给他手里未来不明、风险不明的项目投个百万试水。
而其他保守的投资人,只会因为他高中生的身份对他的才能望而却步。
司机把车停在了院子外,裴济自己下了车。
西川市水源丰富,舒家所在的映月山庄位于长明湖滨,湖水收窄区。这一片别墅区一面靠山一面临水,清净幽雅。
裴济推开院子的门,立刻就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玻璃房前,一只烟灰色的英短体型浑圆,扑通一声从桌子上跳下来,大眼睛瞄着他。
裴济蹲下来,小声叫道:“叮当,过来。”
胖猫叮当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扭头走了,虽胖姿态却端庄。
这个点家里没人,舒易洪今天出差,林雪出去见她的朋友们,生日宴晚上才开始。
裴济回了自己房间,把礼物放下,然后出门去找猫。林雪叮嘱过他,叮当最近一段时间胖了,如果他有时间,带它一起玩玩,过胖影响健康。
今天太阳很好,按胖猫的习性,该在哪个地方晒太阳才是。他把前后的院子找了个遍,连花架上的花盆都挪开看了,也没找到这只胖猫。
他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眺望远处湖面,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向露台边的落地窗。
这是个独立露台,可以从一楼直接走楼梯上来,旁边是两间卧室,一间是他的,一间是舒宁的。
他走向那间封闭了两个月的卧室,窗帘拉开一半,临窗的软椅上,胖猫团成一团,悠闲地舔自己的爪子,太阳照得它眼睛眯成一条。
隔着一层玻璃,裴济居高临下地盯着猫。
猫好像也感受到他的视线,仰了脖子闲闲地望他一眼,继续舔爪子去了,十分冷淡。
记得他刚来舒家时,林雪说过叮当是只爱亲人的猫,你只要坐在那不动,它就会跳到你身上或者团在你身边打瞌睡。
裴济一次也没见过它亲近自己。
他站在玻璃窗外,视线由猫落到整个房间。
跟他房间的冷灰色调不同,舒宁的卧室里装饰了一层淡蓝的墙布,盛夏的烈日光线从落地窗蔓延进去,由下而上将淡蓝镀了一层暖洋洋的融融色泽。
房间东面的书桌上一排书摆得整整齐齐,旁边的柜子上放着许多手办模型,很典型的少年人爱好。
打舒宁走后,除了阿姨每周打扫外,这间卧室里什么东西都没动过。
胖猫还在梳理猫毛,整只猫透着一股子悠闲的懒散从容。
裴济收回视线,问道:“叮当,你也在等他回来么?”
向来不理他的胖猫突然“喵”了一声。
*
整个下午裴济都呆在自己的房间准备竞赛内容。
大约七点时,舒易洪和林雪一起回到家。
阿姨刚刚做好饭,裴济进饭厅的时候就见两人挽着手进门,舒易洪手里提着一个系着绿色丝带的蛋糕。
那一刻裴济恍惚了下。
他知道舒易洪和林雪是青梅竹马,年少定情,至今感情都很好。
在舒家两个月,他见过他们拌嘴。通常都是林雪耍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舒易洪或跟她斗嘴,或迁就她,从来没真的红过脸,反倒处处都让人看出爱意。
这时候的他总是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心头弥漫着陌生感。
两个月不算短,他还是没能习惯这个家。
看见他后,舒易洪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些,林雪朝他微笑,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他很明显地感受到林雪笑容里的一丝不知所措和隐藏得不是很好的尴尬。
他们也没有习惯他。
“嗯。”他应了一声。
舒易洪放下蛋糕,说道:“去洗手,准备吃饭。”
他拿了礼物过来,递给林雪,“妈,生日快乐。”
林雪很高兴,拆了包装的礼盒,取出了那条珍珠项链戴上,习惯性地转向一边在拆蛋糕的舒易洪,“怎么样?”
竹青的旗袍配珍珠项链,很是典雅。
舒易洪点头:“眼光不错。”
林雪闻言心花怒放,手指拂过滚圆的珍珠,向裴济笑道:“谢谢。”
就这么一会,天暗了下来。
在林雪雀跃的注视里,舒易洪关了灯,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点亮了蜡烛,烛光映出他沉稳面容上少见的笑,很是温柔,“许愿吧。”
说完,唱起了生日歌。
一首质拙的生日歌从这个在外叱咤风云的商人口中唱出,竟也有许多亲切。
生日歌唱完,愿望也许完了,蜡烛吹灭,灯亮了起来。
舒易洪又开始熟练地切起蛋糕,先递给了林雪一块,又给裴济切了一块。
定制的松露巧克力蛋糕,稍微靠近鼻尖就能闻到一股特别的醇香。
林雪嗜甜,平常很注重养生保持身材,碰到甜食时就总忍不住贪嘴。
她小口吃了会蛋糕,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宁宁特别喜欢这家的松露蛋糕……”
话一出口,裴济和舒易洪的手都停了下来。
舒易洪脸色不悦,“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这话戳到了林雪的心。她虽然生气舒宁出柜一事,可毕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气过之后就过了,她不可能不担心他。只是舒易洪一直不松口,舒宁这孩子本性又固执,情况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今天是她的生日,本该一家人和和气气快快乐乐吃一顿饭,现在却少了一个。
因为怀着这种想法,她说话凶了些:“我可不像你这么无情,能把自己的孩子丢在外面几个月不闻不问,我受不了。”
舒易洪脸上没有动容,“我又没停他的卡,他还能受什么委屈?”
“你以为光有钱花就够了?他在外面冷不冷热不热饿不饿生病了没有,你都知道吗?”
“……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来,他不认错,就别回来。”舒易洪说。
这时,一边沉默不语的裴济说道:“爸,妈,菜快凉了。”
胖猫叮当从院子里跳上窗台,又跳到房间内,从容地走到餐桌前,跳上林雪的腿,丝毫不顾尴尬的气氛,趴下打了个呵欠。
“吃饭的时候别提不开心的。”舒易洪说。
林雪没再提起舒宁,而是一直劝裴济多吃点,生怕怠慢了他似的。
裴济没有觉得多开心,他的心情在林雪说“宁宁”两个字的时候就不可遏止的沉了下去。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他面前争论关于舒宁的事。
吃过饭后他回了房间,继续准备他的竞赛,屏幕上的字符串令他晕眩。
对着屏幕发呆时,手机突然亮了,跳出一个特别关注消息。
【你关注的主播一棵野树开始了直播,是否观看?】
他点了进去。
镜头里黑乎乎的,有很轻的喘息声,还有似乎是踩到枯枝的声音。
底下开始有了零零散散的评论。
【不唱歌不能活:小树今天也直播写作业吗?怎么不开灯呢?】
【空气球:看这镜头晃动,好像在爬山哎】
【鸭鸭不是丫丫:被绑架啦?】
……
裴济望着屏幕,里头的黑夜像水一样浓深,不久,被一把清亮的嗓音搅乱。
“今天没空写作业,大王叫我来巡山咯。”
轻快上扬的调子,可能是刚刚奔跑过,微喘声成了少年活力的另一种具象。
没有多少人的直播间评论沸腾了下,刷得很快。
【空气球:我就说嘛!!】
【六万六颗星:主播不会全程给我们播这个黑黝黝的夜色吧?】
【无聊又乏味:能打一只熊来看看嘛?】
主播好像并不管这些评论,说完一句话后就没了声音,只剩下他所说的“巡山”时的各种纷杂声音。
【啤酒不下酒:难道这是个声播?】
好像是呼应了这一声,主播真的哼起了歌。一开始语速很缓慢,音量也小,断断续续的听不出来是什么,过了会才有评论回复。
【不唱歌不能活:生日快乐?小树今天生日吗?】
主播仍然没看见,自顾自唱完了一首生日歌,回看屏幕的时候正巧看到一条评论。
【不过:你是为谁唱生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