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音就这么在汪明泽家里住了下来。
汪明泽家的客房很舒服,床垫柔软,被褥蓬松。
可他依然睡不好,总会忍不住想念自己那个破旧的床,想念那个永远遍布着湿气的城市,想念那个会把他抱在怀里的人。
他无数次地想念成文舟,常常会想到半夜突然哭出来,然后一大早跑去厨房里,拿热毛巾敷眼睛。
或许他还爱着成文舟,或许不爱。他怀念的,也许只有这些年里,成文舟偶尔流露出的那点好。
可即便只有一点点,也是他这辈子难得的温暖。
他把最好的时光全给了他,抛却了所有的梦想,只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却连这样的念想都成了奢望。
情啊爱啊,都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而他还要在毁掉他一生的仇人面前,装模作样。多好笑。
顾淮音,让你这不值钱的命,发挥出最后一点价值吧。即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
汪明泽到底是个花花公子,回来后没消停几天,就又开始东想西想。
因为顾淮音还沉浸在伤痛中,他没办法直截了当地进行追求,更不用谈拐人上床了。
但每天看着这么个秀色可餐的美人,又实在让人心痒。
不得已,他只好去了从前常去的夜店里,开始点少爷泡小姐。
但他想到顾淮音身无分文,便在出门前特地留了张卡给他,为避免顾淮音拒绝,还故意说是先借给他用。
顾淮音心里实在嘲讽。他何时竟落魄到要接受施暴者的施舍。但为了不撕破脸,他还是笑着道了声谢谢。
汪明泽离开以后,顾淮音带上一些简单的随身物品,靠导航找到了最近的公交站,去了一个地方。
他已多年没有踏上过C城这块土地,或许是因为在这里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他对这块土地已没有太多的感情。
当他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那间夹杂在高楼大厦中的民房时,也在屋子门口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他自己。
那孩子脸上满是天真纯粹,正和玩伴们赤脚踩在沙地里,堆着城堡和沙丘。
顾淮音看向那个女孩,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他在这世间少有的亲人。
他轻声问:“你家大人在家么?”
那小孩剃着很短的头发,模样跟顾淮音像了七分。
当那孩子拍着手进去叫人时,顾淮音立在熟悉又陌生的门口,竟连踏足其间的勇气都没有。
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过着平凡又普通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家境不好,只能努力学习,才能让自己成为父母所希望的孩子。
那件事情发生后,他被法院判给了他爸爸。
但他爸很快就结了新欢,又把他送到爷爷奶奶那里。
他回忆起和父母之间的记忆,那些零碎的甜蜜片段,都只存在于幼年时分。
后来便再也没有了。
或许是父母之间永无止境的争吵让他丧失了对婚姻的虔诚和渴望,当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汪明泽的时候,心里竟然还有些庆幸。
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维系好一个家庭,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教育好自己的后代。
喜欢上同班的男同学,这似乎是顾淮音学生时代干过最出格的事。尽管他连当面告白都不敢。
他的喜欢那么简单,却又是那么地不加掩饰,甚至连招来了别人的厌恶都不知道。
当顾妈跟着小女儿走出门来的时候,顾淮音和顾妈都有些愣了。
顾妈老了很多,顾淮音差点没认出她来。
细细数来,他们也有多年没见了。
久别重逢,难掩唏嘘。顾妈请了他进门,举止之间颇有些拘束。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顾淮音抱着手里的茶碗,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布景。
顾妈挥挥手,让小女孩自己出去玩,等她离开后,才对顾淮音道:“还好,房租比以前涨了不少。孩子她爸现在在高速上开货车送货,勉强混口饭吃。”
“听说你们前些年开了店铺做生意?现在怎么没做了?”顾淮音抛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顾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还留意着自己的情况。
她露出一丝苦笑,说:“去年城里发洪水,低矮些的店铺全给水淹了,一分钱没赚到,还背了十几万的债。”
顾淮音听完,也大概理解了她的困窘。
他下意识摸了摸衣兜,想找出一点能补贴给她的东西,但等他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比她还要窘迫。
顾妈看着这个分别多年的儿子,也许是经历了人事变化,到如今,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难言的愧疚。
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抛弃了他,多年来不闻不问,还要等他来看望自己,才将他想起。
她强忍住眼眶的酸涩,打量着面前长大成人的儿子。
即使不清楚他的现状,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仍是观察到了他容颜中潜藏的病态。
“你爸是前几年尿毒症去世的,你是不是也……”顾妈语气里已带上了颤音。
顾淮音抽了抽嘴角,道:“遗传吧,也许。”他说完便将目光投向窗外,努力将泪水憋回眼眶。
顾妈静静看着他,看着这个亏欠多年的孩子,心里知道,或许他们之间,见一面,就要少一面了。
她轻声问:“你是不是需要钱?”
顾淮音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向杯中的茶水。
顾妈问:“三百够了吗?”
顾淮音心里知道,这甚至够不上一次透析的钱,却还是说:“够了。”
顾妈点点头,进了房间,过一会再出来时,直接给了顾淮音六百。
“对不起……妈没用,没攒下多少钱。等孩子爸结工资了,我再多给你一点。”她握着顾淮音枯瘦的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哽在了喉咙口。
顾淮音摇摇头,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你留个账号给我,等过一阵子,我就把钱还给你。”
顾妈连说不用,但在顾淮音的央求下,还是告诉了他。
离开之时,顾淮音去就近的商店买了点零嘴,给了那个同母异父的小妹妹。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些钱放进口袋里,踏上了去医院的路。
…………
汪明泽觉得自己可能脑子坏了。
明明从前在欢场上时,是男女不限,到嘴就吃。
可现在见着这些妆容精致、身姿柔软的少男少女,眼前却总会浮现顾淮音的样子。
想起他病态却倔强的脸庞,想起他温和又绵软的语调,想起那仅有的两次亲密接触。
他甚至会忍不住猜测,顾淮音此刻一个人在家里,会做些什么呢?
想得多了,便觉得嘴里的酒水都没了味道,面前的男女也不过是些庸脂俗粉。
远比不得家里那个合口味。
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开车回家,和顾淮音调**、打打趣。
就在他结了酒钱准备出门之时,却意外撞上了一个高中同学——陈振刚。
这家店就是陈振刚开的,他也算得上是汪明泽的狐朋狗友之一。
“诶,汪少,怎么一见着我就要走啊。”陈振刚喊住汪明泽,熟稔地搭上他的肩。
汪明泽认出他来,也不见外,顺手从陈振刚口袋里抽了根烟,向他借了火,就这么在大厅里吞云吐雾起来。
“有话快说,我忙着回去陪我对象呢。”汪明泽冲陈振刚吐了一口烟雾,道。
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陈振刚作为他高中时期的死党,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衣服裤子样样都是名牌,手上的百达翡丽也闪着炫目的光。
“老哥你逗我呢,你有对象还犯得着来我这里?怎么,嫂子没让你爽够?”陈振刚一边用手扇走烟雾,一边调侃道。
汪明泽想起顾淮音,嘿嘿笑了两声,暧昧道:“他身体不好,没怎么弄他,怕他受不住。”
陈振刚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问:“怎么,玩真的了?”
汪明泽眼神波动了一下,想起自己此刻金屋藏娇的状态,有一种隐秘的偷情般的快感。虽然已经认定顾淮音是自己的对象,但汪明泽仍是口是心非地说:“没呢。”
陈振刚倒也不在意他的回答,毕竟汪明泽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快,现在蜜里调油,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要琵琶别抱了。
“高中校友群里在筹划同学聚会,有人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陈振刚道。
“同学聚会?那有什么意思。”汪明泽继续吞云吐雾,道:“不过就是一些油头粉面的人凑在一起攀比,吹牛加炫耀罢了。”
陈振刚推搡了下他,道:“汪哥你有什么怕的,咱们这些人里头,还有谁比你来头更大?你一到场,必定是万众瞩目的主角啊。”
汪明泽不以为意地道:“我那些多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没必要拿出来炫,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保管我吃不了兜着走。”
陈振刚点点头:“说得也是。但坐一起聊天喝酒,畅谈一下过往,不也别有趣味吗?”
汪明泽摇摇头,觉得跟这些早已忘记的老同学装熟络,还不如哄着顾淮音上床有趣。
陈振刚揶揄道:“你不是还当了你堂哥公司的二股东吗?光是每年的分红,都够你衣食无忧了吧。”
汪明泽掐灭烟,道:“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东拐西拐的,倒数起我的身家来了。你要是惦记,就屈尊下嫁给我当老婆吧,还能靠离婚从我这里捞一笔。”
陈振刚笑道:“哪能啊,我要真给你当老婆,我家那位还不得撕了我。我就是想劝你去。他们喊人的时候,我已经夸海口答应了。你可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啊,是不是兄弟。你要不跟我一起,到时候他们逮着我一个人灌酒,非把我喝吐了不可。”
“我才懒得管你死活。”汪明泽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刚准备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转身来问道:“高中聚会?能带朋友去么?”
他蓦然想起顾淮音,想着他或许想回去看一看。
陈振刚见他口风有所松动,忙道:“当然可以,汪哥你要带谁去?长得漂亮吗?”
汪明泽道:“就是顾淮音,你知道的。”
“顾淮音,谁啊?”陈振刚道:“咱圈子里有这个人吗?”
汪明泽清了清嗓子,道:“就……高中时喜欢过我的那个男的……”
“啊?”陈振刚听完,吓得一蹦三尺高:“老哥你逗我呢!”
之后汪明泽用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给他解释了自己和顾淮音的重逢。当然,他的话必然是真假参半,也略去了自己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接着他又特地交代陈振刚,到时候见着人,说话要注意点,别冒犯了顾淮音,适当给人留点面子。
陈振刚忙不迭点头,但也在心里暗自嘀咕,猜想汪明泽是不是脑子秀逗了,搞了这么多年花花草草,居然又搞回去了。
汪明泽跟他聊完,一看时间不早了,怕顾淮音在家里无聊,就连忙开车回家。
……
顾淮音以前在网上看过一句话,说是孤独分很多种,最极致的一种,便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医院。
其实对于透析,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习惯了疼痛,习惯了煎熬,习惯了太多次,也就不想再抱什么希望了。
只是人终究是渴望着温暖的,痛到迷糊的时候,他也会想,要是有个人能在这种时候来陪陪他,该多好啊。
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他清醒时,却意外见到了汪明泽。
顾淮音并不清楚汪明泽的去向,也没问过他何时会回,更想不到他会无声无息地跟到医院里来。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汪明泽扶着顾淮音坐起来,将矿泉水瓶子拧开,把水递到他嘴边。
顾淮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干涩的喉咙这才好受一点。
“你怎么来了?”顾淮音问。
汪明泽回家以后,很快就发现顾淮音不见了踪影。
他并不清楚顾淮音会去哪里,又担心他出什么意外,在打了数个电话也没人接听后,才想到他可能会到医院来。
幸亏在医院就诊需要留下身份信息,汪明泽略一查找,就找到了他的下落。
其实他刚来没多久,见顾淮音窝在床上睡着,就没叫醒他。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顾淮音的在意,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畴。
疾病让顾淮音的脸越发清减,顾淮音坐在旁边看他时,只觉得他消瘦的小脸越发可怜,像稍一松手,就会如云烟般逝去。
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也越发地让人心疼。
【系统提示:攻略目标汪明泽喜爱值 5,后悔度 10,当前喜爱值65,后悔度40。】
汪明泽不敢去想自己的心疼是从何而来,他怕想得深了,就失了理智,沦陷在连自己都把控不好的情绪里。
“怕你出事,特地找来的。”汪明泽道。
顾淮音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他对汪明泽的举动,并不在意。
“舒服一点了么?”汪明泽问。
“嗯。”顾淮音轻轻应了一声。
汪明泽瞥了眼四周的环境,消毒水的味道实在难闻。
他不愿顾淮音在这种满是病毒的地方多待,便双手从他身下一抄,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顾淮音吃了一惊,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哑声道:“你做什么?”
汪明泽笑嘻嘻地说:“怕你在这沾了病气,不如早点下去,外面的空气还清新点。”
顾淮音喃喃道,道:“那你也没必要……抱我。会被人笑的。”
汪明泽说:“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俩的。”
说完便大咧咧地抱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