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的心,此刻冷得如冰一样。早在赵食其飞马奔来前,他就已经发现了太阳升起的异常。
他望着昨夜大军行进的脚印,只觉悲从中来,又迷路了,又一次找错了方向……他已经六十五岁了,这是围剿匈奴最后的一次大决战。
他在陛下面前痛哭流涕,言说一定会活捉单于,一定会为先前葬身大漠的将士报仇,恳请陛下圆他的这个心愿。陛下经不住他的哀求,给了他机会,他得偿所愿出塞,却又一次迷失了道路。
同袍痛苦的面容,满地的鲜血,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双腿一软,几乎跪倒。一旁的从事中郎忙搀扶住他,他这才稳住身形。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将目光凝注在年轻的从事中郎身上。他的头发乌黑,四肢有力,他还这么年轻,军中和他一样年轻的将士还有很多……他们不能死。
李广重归冷静,他和匆匆赶来的赵食其商议,先稳定军心,再重新研判方向。
李广的威望很高,治军颇有一套,在他的一连串命令下,大军的秩序勉强维系,接着就浩浩荡荡朝着他们所认为正确的道路前进。
如果这次折换的方向对了,说不定还能及时赶到目的地。可惜的是,刚刚急行军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就发现另一个太阳在东边出现。
朗朗天穹中,居然出现了两个太阳!
这些可怜的士卒,大字不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西侧的太阳只是名为“假黎明”的自然天象,只能将其归结为鬼神作祟。连日来的疲惫,对未来的茫然,对死亡的恐惧齐齐涌上,将士们的心防被彻底击溃了。有人大喊大叫,有人涕泗横流,在黄沙漫天中,这支大军显得是那样的孤单无助。
在一片混乱中,东方朔和金王孙还较为镇定,他们已经自行找到了解释。
东方朔面色凝重:“必是獦狚作祟!”
金王孙颌首:“此獠素来狡诈,定是想以幻术,蒙蔽我等的双眼。”
东方朔道:“这非凡力可破,金兄,还是快向瀛主求援吧。”
金王孙应下,忙对着空中祝祷。
微型机器人将此地的景象,悉数传给挽波。
导演系统已经心急如焚:“咱们快去吧。万一军队哗变,那不就完了。”
挽波失笑:“你太小看李广了,还不到时候。”
语罢,她继续翻阅史料,一言不发。
这还不到时候,那到底什么是时候!导演系统虽然担忧,可皇帝不急太监急也没用啊。它只得继续观望军中的情景。
金王孙祝祷完毕后,却没有等来没有挽波的回音。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面面相觑。
连日来的奔波劳碌,让东方朔心中也浮现不满。他自诩是东王公的弟子,又没有亲身接触过挽波,自然不似金王孙等人对瀛主言听计从。
在他看来,瀛主虽然尊贵,可他的师父东王公也不差啊。师父让他暂时归于瀛主麾下,还不是为了让他积累功勋,以便早日回归天界。可瀛主目前的所作所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先是让他们跟随李广,在大漠中打了这么多天转,现在又任由獦狚为祸,引起军队哗变。
这究竟是无能,还是冷漠?不论是什么原因,东方朔都不打算继续傻等了。他抬脚就要走。
金王孙一愣:“东方兄,你这是……”
在满目乱象中,东方朔的背影格外萧索:“师尊有言在先,他下凡点化我,已是法外施恩,日后的路,不论吉凶,都要靠我自己走。既然瀛主不愿出手,那便由我去寻李广说明真相,或许还能一起想想办法。”
金王孙道:“不可!瀛主早有嘱托,命我们不可草率行事……”
东方朔的声音提高:“军队已乱,此刻已是十万火急!瀛主非但不闻不问,还让我等袖手旁观,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再这么拖下去,我看我们也不用去堵什么单于了,索性打道回府算了。”
金王孙被堵得一窒,他眼看军队四散奔逃的惨状,有心想辩解,亦不知从何说起。眼看东方朔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去,金王孙的心,导演系统的心同时纠成了一团。
导演系统道:“他现在就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拿什么去说服李广?完了、完了,连自己的演员都不信你,人设这下是真的要崩了!”
挽波哑然失笑:“行了,别着急,我马上就去解决。”
导演系统一喜,只听挽波又道:“不过在我出手前,你得先闭上眼睛数十个数。”
导演系统;“……???”
挽波道:“该有的仪式感总得在。”
导演系统一咬牙,只要她能解决问题,别说十个数了,就是一百个它也数啊。它的声音发颤:“十、九、八……”
十个数很快便数完了,它的眼前一片漆黑,挽波的声音在它耳畔回荡:“现在睁开眼,连接微型机器人看看。”
系统意识迅速反应,视角很快就拉到了战场上。在荒芜的沙漠中,天空一片碧蓝,其上只有一颗红彤彤的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
导演系统:“!!!这是?!”
它僵硬转过头看向挽波,挽波依旧闲适:“是不是傻,都说了是自然天象,真正的太阳出来了不就解决了。”
而在战场中央,金王孙同样也是大喜过望,他指着天穹大喊道:“太阳!只有一个太阳了!”
东方朔脚步一顿。他忙转过身,接着就呆若木鸡,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抹去一个太阳。
他正发愣间,金王孙已经快步上前拉住他:“早就提醒你,莫急莫躁。瀛主法力无边,祸殃自可迎刃而解。”
导演系统:……啥玩意儿???怎么就瀛主法力无边了。
可还不待它反应,东方朔就闷闷道:“瀛主既有如此神通,为何不直接降魔,反而叫我等走那么多弯路……”
金王孙恨铁不成钢:“既是历劫,自是度尽诸苦厄。要是事事都想神仙打救,与凡间懒汉有何区别?”
这一番说得东方朔惭愧地低下头。二人连忙承担起什长和军医的责任,通过呼喊的形式,叫四周的将士们安定下来。
此刻,同样恢复冷静的还有李广。作为身经百战的名将,他自然也听过炸营。炸营又称营啸,在战争中将士们精神高度紧张,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一旦有人意识错乱,很容易全军乱作一团,最后的下场就是彻底溃败。这次天象就是导火索,如不是及时阻止,必将引起大祸。
李广当机立断,命传令官齐齐吹起号角。号角声穿云而出,响彻四野,这正是全军集结的命令。听到这熟悉的号声,看到天空中高悬的红日,士卒们终于慢慢冷静,停下逃亡的步子,一齐看向中军的方向。眼看全军聚拢,李广方长舒一口气。
他的声音虽嘶哑,却响亮:“虽有妖魔作祟,可幸得皇天庇佑,为我等指明前路,听我号令,整军出发!”
令旗所指,军容整肃,叫之望而生畏。
导演系统看得叹为观止:“这也太牛了吧!可他既然这么牛,怎么最后还找不着道呢?”
挽波噙着笑:“再看看,不就知道了。”
很快,她们就知道缘由了。黄昏时分,汉军正暂歇时,大风就吹起,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天就黑了。狂沙裹挟着黑云,铺天盖地而来,连微型机器人的信号都受到影响,画面时断时续。
挽波叹息:“是沙尘暴。”
导演系统摇头:“他的运气,确实太差了点儿。幸好我们没提前去,不然瀛主被沙尘暴吹走了,那像什么话。难道,你是早就想到了!”
挽波嗤笑一声:“你觉得呢?”
导演系统:“……”
等屏幕再次亮起时,已经是半夜了。广袤的荒漠上无端浮现一道道沙梁汉军已经一分为二,士卒满身尘土,面色青紫,在风沙中弯着腰,朝着不同的方向蹒跚前行。
导演系统大吃一惊:“这,怎么前军和右军分开了?他们走的方向还不一样!”
挽波摊手:“走散了,还都迷路了。”
她们隐约能听到李广的声音,他一张口就呛了一嘴沙子,嘶哑如破风箱,可饶是如此,他仍在声嘶力竭地吼着:“前军司马,传令赵将军速速跟上!”
东方朔与金王孙亦忙得脚不沾地,金王孙一面指挥众人抬着病号,一面又忙着将不慎陷入流沙的人捞出来。而东方朔则心急火燎地去寻李广,他告诉李广,这是妖魔作祟,不如以黑狗血破之。
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李广倒是未作质疑,听从他的建议,可身在荒漠,哪里去找一条黑狗呢?大家商量之后,决定以屎溺破邪。
东方朔于是捏着鼻子,忍着恶臭,到处去泼屎溺,一面泼,一面道:“道在屎溺!道在屎溺!”
挽波:“……”
导演系统:“……”
可这一切都是无用的。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人不过是一根芦草。泼这些玩意儿除了恶心自己,加快病菌感染速度外,没有任何作用。大军就这样艰难跋涉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被风沙染成橘黄的太阳慢慢升起时,李广才发现,赵食其已经不见踪影,而他自己的队伍则一直在十余里内打转。
东方朔与金王孙面色惨白:“怎么会,那等恶浊之物,也破不了这邪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