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真心话?你是不是在说我凶悍得像只母老虎,专门收拾仲离?”
“母老虎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的真心话还有很多,你想听吗?”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散尽风里。
好半晌长绵都没有说话,乾云以为她没听到,正要叫她下去睡觉的时候,忽然她凑在他耳边说道:“你的真心话,说给我听听。”
乾云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长绵的样子好像真的浮现在他眼前:“我喜欢你和仲离在我身边吵闹嬉笑,我喜欢布都碎碎叨叨跟在仲离后面,我喜欢你们对我毫无偏见。我知道自己异于常人,所以从不奢求别人能够接纳我,我想某一天我会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人世。
但你们的到来让我开始期待,我想留在你的寨子里,我想我能做些什么帮帮你,你说你会保护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但我也想努力成长,直到有一天能够也来保护你。与你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普通的早晨、午后,都让我轻松自在,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
我变得不像自己,一点点变得贪心,想着要是能有一天见到你的样子就好了,要是能每一天都守护在你身边就好了,哪怕只是当一个砍柴工早晨远远地望一眼、做个打更郎在你晚上回来的时候打声招呼....”
“乾云仙师——乾云仙师——”
他猛地睁开双眼,无月抱着他的胳膊轻声呼唤,他日思夜想的脸就在面前。一时之间过去和现在恍惚重叠,他忍不住揽住无月。
“仙师,我们到了。”居安出声提醒道。
乾云回过神来:“好。”
三人一起下了马车,无月仰头看向乾云,他虽目视前方,袖中的手却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脸上没了出门时的那抹笑意,眼睛里多了无月看不懂的东西。
几人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池渊站在门口等候,居安率先上前一步行礼:“大人,仙师和阿慈姑娘来了。”
池渊点点头,面色凝重:“仙师啊,此事事关重大,牵涉不少,所以才请你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仙师还是先进去看看吧。”说罢,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乾云身旁的无月:“阿慈姑娘不要进去了,姑娘家不宜看到里面的景象。”
无月看了看乾云,乾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随城主进去看看,你等等我。”
无月点点头,居安站在她的身侧陪她一起等着。
池渊带着他走到一扇门前,池渊摆了个“请”的手势,乾云看了他一眼,轻轻推开眼前这扇门,入目的不是房间,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乾云迈出一步,池渊拦住他说道:“我并非故作悬疑,而是里面的情景是我数十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凡有一丝人性的人见了,都会说不出话来。居安和思危是上过战场的人,犹能冷静自持,仙师要做好准备。”
乾云点点头:“我也想看看,韦掌教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甬道,壁上有烛火随着他们的走动而摇晃明灭。走到尽头处是一扇木门,乾云推开门,门内仿佛已不是人间。
两侧是私设的牢房,牢房里有被折磨得如烂泥一样的人,也有早已化为枯骨的遗骸。还活着的人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只有胸膛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他们伤势太重,眼睛长久在黑暗之中,已经无法见光,来过几个医师都说已经没有医治的必要。”池渊越过乾云,走到里侧一个牢房前,指着牢房里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说道:“这个孩子,韦掌教号称他的母亲为他一命换一命而活下来,说是被送到城外的庙里做小沙弥,其实是被关在这里。”
“是吴家媳妇的孩子...”乾云喃喃道。他蹲下身子,从栏杆中间的空隙伸进胳膊,想要够到那个生死难辩的孩子,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离那个孩子有一臂之距。
池渊按住他的肩膀:“仙师,他已经死了。”
乾云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眼前浮现出很多人倒在血泊里的景象,那么多他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可他该恨的人居然就这么离奇地死了,他到底该怨谁、恨谁?
或许该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这些人...都是韦掌教害的?”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池渊点头:“还有几个活着的人说是他,城中号称被长眠害死的人几乎都在这了,还有些白骨实在难以辨别身份。”
“为什么?”
“仙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乾云闻言抬起头来,池渊看着他,低声说道:“乾云,你仙师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不就是这些人的命铺成的吗。韦掌教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就你一个人,他真是聪明啊,一个凡人,造了一个神仙出来。”
“我没有...我不知道。”
池渊冷冷道:“这么多年,你真的毫无知觉吗?他利用了你,可你也不是木头一块,从你进来开始,你就只有悲痛而无震惊,你早就知道韦掌教在做一些恶事,只是你不想探究。或许是因为你也想做这个仙师,又或者他也掌握着你的命门,你害怕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个,害怕成为黄土一抔。”
“乾云仙师,他们不是你杀的,可你也并不无辜啊。”
乾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颓然地低下头:“是,我一直都知道他背着我做一些事,只是没想到有这么残忍罢了,可我还是选择默许,我是傀儡,也是帮凶。”
“如果那些爱戴你的百姓知道这些真相,你的下场是什么你想过吗?”
“万劫不复。”
池渊哈哈大笑:“没错,你会比这里的死人更加悲惨,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啊。还有外面的阿慈姑娘,如果她知道了...”
“只要你帮我保守一切秘密,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他急急打断池渊的话,抱着他的大腿恳求道。
池渊止住笑意,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别的地方,眼里都是可怜:“我不需要你做别的,你不是很擅长做傀儡吗,那就继续做下去吧,你什么也不需要知道,还做你的仙师。”
“你要干什么!”
“这次你终于知道要问了,”池渊拉起他:“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你还能撑得住几次良心的诘问?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就继续一无所知下去,反正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无月站累了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歇着,居安跟着站在她身边,无月说道:“居安大人,你还怕我跑了不成?仙师在这里,我哪也不会去的。”
居安睨她一眼:“就是怕你乱跑去找仙师。”
“里面到底有什么,你这么怕我知道?还是说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看到的东西?”
居安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目视远方,说道:“都不是,而是有些事情不需要你来承担罢了。”
无月扭过头去,不服气道:“知道你们看不起我。”
居安笑了,无月有些稀奇,这位冰山首领似乎很少笑,他低下头对无月说:“你只是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服输?”
“小姑娘怎么了?我们全家可都是我罩着的。”
居安拍拍她的脑袋:“你这丫头。现在你在无忧城里,就是无忧城的人,城主会保护你的。”
“城主又不是无所不能的。”
居安垂下眼:“你说的没错,城主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但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其实城主是个好人。”
“好人又不是用嘴说说。”无月撇嘴。居安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声响,二人回头,只见乾云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池渊在他身后慢慢跟着,无月急忙跑上前去,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乾云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里面到底有什么?”
乾云说道:“一些被韦掌教害死的人。”
“他真的杀了人!”无月惊呼。
不等乾云回答,池渊说道:“阿慈姑娘,仙师被韦掌教的两面三刀伤透了心,你就不要再说了,现在仙师知道了真相,我们就先回去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无月觑着乾云的面色苍白,只好点头道:“好吧,仙师,我扶你上马车。”
二人率先上了马车,池渊对居安吩咐道:“处理了吧。”
居安点头,问道:“仙师可知情?”
池渊没有正面回答:“知不知情有分别吗?事已至此了。”
韦掌教死得离奇,但正因如此可以被拿来大做文章,调查几日后,韦掌教名下的一座城外的宅子也莫名起了火,城主宣布仙师夜观天象,发现是长眠不甘魂飞魄散,用尽最后力气害死了韦掌教,城外的大火就是长眠灰飞烟灭的最好证明。
仙师因为大受打击而心力交瘁,暂时留在城主府休养,而偌大的仙师府因为没有人打理而改成了衙门,希望用官吏们的正气镇住一切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