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目送池渊一行人离开,轻轻关上门。一转身被身后穿着白衣的“游魂”吓了一跳,“你干嘛!怎么不出声,你知不知道这样容易吓死人啊?”
她嚷嚷完,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想要道歉,乾云慢吞吞看向她,像是刚刚找到她的位置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无月扯着他的手腕带他坐下,乾云乖巧地坐在她身边,低头盯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腕。
“那个城主好奇怪,他自己看上去也不是很健康的样子,病怏怏来、又病怏怏去,说是来看你,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见到你,好脾气地被我给打发走了,简直不像个一城之主。你说他一副病秧子的模样,看上去又是个读书人,真的能带着军队剿灭长眠的寨子吗?”
无月自顾自地碎碎念,等到她需要乾云回应的时候,乾云还低着头,无月两只手托起他的下巴,凑近问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乾云露出一个笑来:“阿慈姑娘,城主是一方之主,也是经历过长途跋涉来到无忧城做官的,怎么会是病秧子呢?城主只是早年被长眠用巫蛊伤了根本,需要常年服药压制怨气而已,实际上是一个十分果敢坚毅的人。”
无月没管他稀奇古怪的话,往后一躺靠在躺椅上,思考起来:“长途跋涉...他从哪来?说来他的底细还真没注意过,城主大人好像只是长眠故事里的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做着傀儡一样任人摆布、煽动的事。”
“池渊城主是从京城来的,听说是得罪了权贵,好不容易才在恩师的保举下留住一条命,被发配到这里来做城主。”
无月猛地起身,贴着乾云的脸,乾云还是那副包容、博爱的笑容,没有刚刚那样的惊慌、躲避,脸上也没有红色的彩霞。他的眼珠转也不转,无月贴近他的耳朵问:“乾云,你想回家吗?”
寂静的夜里,城主府里灯火通明,池渊忽地撑起身子,咳嗽得撕心裂肺,眼球恍惚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般可怖,他嘶吼着:“居安!居安!”
白日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穿着铠甲的中年男子此时只穿一件里衣匆匆跑进来:“大人!”
他连忙从架子上拿下来一瓶药,迅速从里面倒出来一颗药丸喂给池渊,池渊的肌肤已经开始皱缩,骨骼不停地伸长缩短,他一口吞掉居安手里的药,他的力道之大,居安被他生生啃下一层,掌心都是血。
尚且能够看出有个人形的东西缩进被子里,居安熟练地背过身去。过了一会,池渊的声音响起:“居安。”
居安回过头,风神如玉的城主又出现了,他伸出手来,居安捧住他的手:“城主,您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池渊眼里迸出贪婪的光:“是啊,我还需要更多的精气,人活一世,不就是活这股精气神吗?”
居安默默不语,池渊转过眼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百姓们被长眠的事搞得人心惶惶,虽然有仙师庇护,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天仙师一病,百姓们都心有余悸,我这个做城主的全然不能给城中百姓庇佑,是我的失职,现在我的身体这么差,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保卫他们了。”
居安闷声道:“不是这样的,你是一个好城主。”
“是吗?”池渊重新躺了回去,喃喃自语:“我真的...是一个好城主吗?”
天光大亮,城中已经许久没有出过事,仲离在韦掌教的照顾下气色好了一些,但怎么吃也不长肉,还是瘦削的样子。
他年龄不大又不苟言笑,称得上一表人才,自带一股忧郁气质,城中的少女们都知道仙师府上住了一个美如冠玉的外乡人,连带来仙师府没病也要找病看的人也多了起来。
无月靠在乾云旁边,看着少女们围住仲离,争先恐后问问题,仲离脸上还是没多少表情,看不出开心不开心。
乾云低声问:“她们真的是来看病的吗?我们就把她们丢给你弟弟这样真的好吗?感觉他并不是很高兴。”
每到深夜和正午之前,乾云都不怎么爱说话,过了中午他就正常了,会像现在这样跟无月窃窃私语讨论城里的事,无月已经习惯了他的忽冷忽热,男人嘛,都是很反复无常的,无月一向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
她摆摆手,冷笑着看向被围在中心的仲离,笃定道:“不用管他,他心里暗爽呢。”
乾云有点不可思议:“真的?”
“我还不了解他?万年光棍,第一次被这么多女孩子围起来关怀,我都怕他一会装不住乐出声。”
乾云低下头,表示不理解。
韦掌教进门,被少女们挤了个踉跄,他狼狈地钻到乾云和无月所在的角落里,问道:“仙师今日不看病吗?”
乾云长叹一声,起身往后院去了,无月回答道:“仙师治不好相思病。”
韦掌教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是老夫太久没接触这些年轻人了,大伙真有活力啊,这样也好,都是年轻人,呆在一起肯定更开心些,自从长眠的事之后,城里男女老少就像笼罩一层乌云一样,别看平日里好像没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紧绷的。好久没看到这么宁静有爱的画面了。”
无月揪住韦掌教下巴上新蓄的小胡子:“掌教大人胡子才刚蓄几天就开始自称老夫了,您又不老。”
韦掌教摸了摸自己腮边长出来的胡茬:“自然是老了啊,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法比。”
无月嫌弃道:“留胡子也不留好看点的,学学人家美髯公,本来就其貌不扬,您还留络腮胡,你看池城主的胡子就很好看,很有仙风道骨。”
韦掌教笑笑:“城主自然是谦谦君子,我只是为仙师打杂的,怎么能一样呐!”
晚上,信徒守着药炉子昏昏欲睡,一阵阴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谁!”
背后空无一人,他挠挠脑袋,抬眼一看药壶都沸腾了,他赶紧把药壶挪开,打开盖子一看,药都快熬干了。
“完了完了,掌教大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我板子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干什么呢?”无月推门进去,见到他一脸震惊的样子,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仙师要睡了,你的药怎么还没熬好?”
信徒慌乱之中支支吾吾道:“我...”
无月狐疑,走到他身旁:“你在藏什么?药呢?”
信徒眼见瞒不过去,“扑通”跪在无月面前:“好妹子,你别告诉掌教大人,我刚刚打了个盹,这几日我女儿身子不太舒服,我和她娘夜夜守着她,生怕她被长眠摄去魂魄,这才休息不好。谁知道就把仙师的药给熬干了一点...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掌教大人,他对仙师的事一向严格,倘若知道药被熬干了,一定会打死我!况且我家里就我一个出来赚钱,仙师府的报酬是最丰厚的,我不能离开仙师府啊!”
无月扶起他,半信半疑:“怎么会?韦掌教最是和蔼可亲,我一直觉得他和仙师一样慈悲,怎么会打你?这药又不是没有,再熬一次就是了。”
那信徒摇头:“不!掌教大人对别的事情自然宽容,只有仙师的事,尤其是药,掌教会大发雷霆,之前的几个信徒就是熬药不认真被掌教晚上逐出仙师府,第二天他们救暴毙街头,被长眠的冤魂害死了!”
无月拍拍他颤抖的肩膀:“先别这么担心,仙师的精力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这早已不是他恢复功法的灵丹妙药,只是他自己配的风寒药而已。”
她左右看看,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进刚刚剩的药汁里,颜色看上去浅淡一些时她停住手。
信徒傻眼了,问道:“你...你在干什么?如果被掌教发现,我们会死得很惨的!”
无月捂住他的嘴:“小点声,难道你要被人发现吗?我照顾仙师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仙师的身体?他风寒已经好多了,只是这一次的药量差一点而已,不会有事的。现在是你熬坏的药,是我加的水,我们都是同谋,你不必害怕我会告发你。既然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更应该珍惜你的性命。”
信徒瞪大眼睛,落下两行热泪,无月嫌弃地收回手,信徒小声哭道:“谢谢你...”
“你不要同别人说起就是了。”
“这个自然!”
无月点点头,“我先回去了,一会你送进来。”
屋里点了熏香,无月掀开纱帐,乾云躺在床上,闻声侧过头问她:“药呢?”
无月回道:“刚刚去看了,那个信徒今日来晚了些,再等等吧。你若是困了不喝也行,我看你身体好多了。”
乾云摇摇头:“药必须得喝。”
“为什么?”
乾云扭过头去:“喝与不喝终究是有区别的,于我而言是无所谓,但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无月坐在他床边说道:“你总是这么善良。”
“善良?”这句话很多人都说过,从无月的嘴里说出来,他却承受不住:“以后不要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