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刚登基不久,正是勤勉抓权的时候,王上又不出门巡查,太仆在几类官员中最不受王上重视,尽管如此,太仆卿还是叮嘱他们平往年的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太仆中哪个没有借着自己的职位贪过点儿?
蒋直这几日累得脚都直打后脚跟,天刚擦黑才走出府去,身后追上来一个人,是太厩丞王衡,他脸上不见疲态,反倒兴致勃勃跟在蒋直身后,“大人这是要回府去了?”
蒋直懒得理他,没好气地说:“我说王衡,我瞧你是不是不累啊?熬了几个大夜了,我不回府去干嘛?”
王衡也不恼,笑呵呵道:“大人,回府去还不是看蒋大人对你疾言厉色?臣下知道个好去处,保管大人能解乏。”
蒋直没吭声,王衡接着说道:“这秋水阁里上一个花魁苏娘子被人赎身了,新来了个五娘子,听闻这五娘子不但生得花容月貌,更是才高八斗,还未接过客呢,不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能和五娘子一起喝杯茶。今夜五娘子头一回公开露面,说是只挑自己得眼的人招待,臣下也想凑凑热闹,这等风雅之事自然是不敢忘了大人的,不如大人今夜同臣下一起瞧瞧去?”
蒋直闻言,皱起了眉头:“不成不成...若是被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王衡信誓旦旦道:“这几日王上和上头催的紧,咱们都在府衙里睡了好几回了,没有旁人在蒋大人那里碎嘴,他哪里知道您去了哪,再者说,即便是知道了,也该体谅您这么多天的辛劳,又不是**,只是凑个热闹饱饱眼福罢了,这五娘子往日都得千金方可一见,今儿个公开露面,机不可失啊!”
蒋直还在犹豫,王衡作势要走,蒋直忙叫住他:“只是瞧瞧?”
王衡点头:“只是瞧瞧。”
无月与赵聃白日里就待在一处,赵聃总像个孩子似的窝在无月怀里,赖着让无月给他讲故事听。用过晚膳后,无月回了宣春宫,宫人备好了热水便出去了,无月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闻着热气蒸腾花瓣的香气。
一只手悄然搭上无月的肩头,揉捏几下,无月睁开眼,赵聃正似笑非笑看着她,无月并未惊慌,轻声问道:“殿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不休息吗?”
赵聃走开几步,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晴儿,这几日...辛苦你了。”
无月讶异,试探道:“殿下...你...你好了?”
赵聃笑道:“嗯。这几日你一定很惊慌失措吧,陪着我回到离国,我不能做你的依靠,反而要你寸步不离地照看我。”
无月摇摇头,又察觉自己还在浴桶中,有些羞怯地往下沉了沉,温柔说道:“这都是晴儿心甘情愿的,殿下说过今生今世只爱晴儿一个人,晴儿亦是如此,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不论是什么困难,晴儿都不怕。”
赵聃见她含羞带怯,颇不自在,心中有些惊奇,探子来的情报是师晴原本是内定的太子妃,她本人似乎也一直以太子妃自居,只是不知怎么突然头戴藩篱跟在赵聃身边,等到师氏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本以为是赵聃的风流债之一,也不知道赵聃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让她连太子妃都不做了,可现在看上去他二人之间反倒清白。既然如此,他也不好逼急了露出马脚。想到这里,赵聃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站起身转到屏风后,说道:“我只有这片刻清醒,怕引人怀疑这才匆忙来找你,你...别怕。”
无月看着他站在屏风后的身影,很想翻个白眼,赵聃看上去很聪明,他的双胞胎弟弟怎么这么蠢,处处都是马脚,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心生怀疑,“殿下对晴儿如此信任,晴儿自然欢喜,反正晴儿...迟早也是殿下的人。”
赵聃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我白日里混沌不堪,朝臣恐怕也不满我做太子,父王从前只有我一个嫡子,还等得起我,可是如今他登上帝位,兄弟们都是他的皇子,嫡庶尊卑并没有那么分明,此时我疯癫,实在令人生疑。”
“殿下,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心疾,而是有人下毒?”
“正是。多亏父王和你没有放弃,坚持为我诊治,我才得以有现在这片刻清醒。不过还是要斩灭这下毒的源头才是。”
无月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害怕:“殿下刚回离国便四面楚歌,我在明敌在暗,妾身又不了解离国局势,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不如妾身去禀明陛下,叫陛下查出此人,保护殿下?”
赵聃拒绝道:“不行,晴儿偏心我我知道,只是我与其他人对于父王来说没什么不同,都是他的儿子,他春秋鼎盛,本不需要急着立太子,全是为了补偿我做过质子才想要早立东宫,我若令他失望,他只会觉得我懦弱无能,未必不会想要太子之位贤者居之。”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好晴儿,我手底下还有点亲信,我会将他们交给你一部分,现在这个时刻,不能再心慈手软了,只有消灭一切敌人,我才能安安稳稳地成为太子。只要查出有嫌疑的,必须找机会绞杀。”
“什么?绞杀?可...若是皇子与朝臣勾结,妾身一个弱女子,又怎能说杀就杀?”
“晴儿别怕,这些事叫底下人做就是了,你只要吩咐下去就是。我对外神志不清,若是下令走漏了风声,难免引人怀疑。晴儿放心,你违抗师氏随我来到离国,我定不会抛下你,只要我做太子,晴儿便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殿下...放心。”
风和日丽,园子里的花也开了,赵聃躺在无月怀里看小宫女放风筝,无月一边喂他吃糕点,一边轻声说:“接着他的手已经铲除了几个反对殿下的人,那些觉得殿下疯癫不配做太子的老臣么,暂时还没有动。死了的大多是其余皇子的母族或是门人。”
无月为了能让赵聃放心,调查下毒一事全权交给赵聃胞弟的人来做,只是她自己心知肚明根本就没有下毒这回事,想来查出来的都是“赵聃”这个身份的绊脚石。
赵聃露出一个傻笑,点点头:“借着这个机会,那些人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他筹谋多年培养出来的人自然都是精锐,待他铲平了道路,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无月应道:“是。往常他只偶尔来寻我,一次也就是半个时辰,交待完事就走了,这几日待的时间久了些,不紧不慢的,想来是进展顺利。这不过半年光景,他便对我说身体的毒解的差不多了,听他意思是要在朝臣面前露面了,殿下当尽早防范起来才好。”
赵聃冷笑:“怕是时间久了,别人不认他这个太子吧,心急了些。不过也好,他这么急着死,我也不拦他。小五那边怎么样了?”
“蒋大公子上次便说要为她赎身,鸨母开了价,他便急急忙忙回去准备了。蒋公尚不知道此事,倒是不知蒋大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
“色字头上一把刀,再找个人去赎小五,逼急了没有什么不敢的。这样的事他不敢叫蒋公知晓,那老头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又是嫡子,蒋公夫妇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倘若知道儿子做了这样的事,绝不会叫他深陷泥潭。”
无月为他擦去唇边的点心渣,轻锁眉头:“蒋公老谋深算,一但事发,难免起疑,到时候起了反抗之心,岂不是倒打一耙?”
赵聃垂眸:“他是忠心,可我不能用我的命赌他的忠心。这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不到最后我不会使出来。等他再来找你之后,你便去同蒋公接洽吧。”
“那陛下...”
赵聃揽住她的腰,一路摸上她的脊骨:“屏瑜,神伏死的那日你放艳无双走,可她并没有乖乖听话是吗?也是,杀父之仇又怎么能轻易忘却,你想替她报仇是不是?”
无月心中惊起骇浪,赵聃知道的远比她以为的要多,那么他会不会也察觉了神毓的毒?感受到怀中人蓦地僵硬,赵聃笑了笑:“那日师渠叫她‘怀夕’,我就觉得不对,后来我苦思冥想怀夕到底是哪号人物,终于想起来了,父王手里的烂账,我再清楚不过。其实罪魁祸首又怎么能算父王呢?应当是她马氏当初收留的那个谋士才对啊。”
无月问道:“殿下知道那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艳无双不是想报仇吗?只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报仇?还要靠着委身青楼一点一点接近仇人吗?杀不了仇人就杀仇人儿子?”赵聃低低笑了起来,无月却遍体生寒,那日艳无双想要杀他,他竟也知道...几乎无所遁形一般,无月的大脑疯狂运转,一点一点回忆还有哪里是被他窥得而自己忽略的,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屏瑜,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自以为自己能够凭着一张好看的脸就玩弄人心为她所用,这么天真的想法迟早会害了她,也会害了你。父王,她杀不了,不过她不用担心,父王迟早会死,是不是死在她手里并不重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谋士的下落,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当教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