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放下药碗,歪头瞥向艳无双,华灯初上,灯光映在窗棂上,在她脸上映出美丽的花纹。艳无双那一声声“姐姐”,让她想起那个深宫中的小皇后,她会在萧索的秋日来湖中庭拜访她,会用她无尽的活力和生机感染她,所以对着艳无双,她总是不能放任她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生机。
“救救她吧!”——她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试着救救她呢?元屏瑜的结局已经既定,这是她和元屏瑜都无法违抗的命运之轮,可艳无双不一样。
“我告诉过你,不要置身事外。”蝴蝶落在桌上,在光华中化作青年站在无月身边。
无月没有接话,问道:“我身上还有什么能够值得交换的筹码吗?如果要救她,我能用什么来和楼主交换?”
仲离反问:“如果要以命换命,你也愿意吗?”
“以命换命?那么对于楼主来说,就是失去了两个好用的棋子,他不会这么做。任彦凇是一柄快刀,他舍不得元屏瑜也舍不得任彦凇,艳无双在他眼中已是叛徒,他不会再给她机会出现在云楼,这对她来说是死路,同时也是生机。”
“他掌控云楼里所有人的性命和命运,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在去找他之前你先要问问自己,有没有做好割舍你为数不多的自由来换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觉悟。”仲离若有所思道:“照你先前的态度来说,现在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令我诧异。”
无月并不想与他说太多掏心掏肺的话,她问道:“若是我与他皆有轮回,那么艳无双呢?她们会是一个人吗?”
仲离笑了:“杜沅碧?原来你以为她是杜沅碧?”
无月冷冷地看着他,他收敛了笑意,摇摇头:“她们没有什么关系,艳无双就是艳无双,杜沅碧就是杜沅碧。”
半晌,无月没有吭声,仲离问道?:“得知她们并非一人,你还要救她吗?”
无月站起身:“救。”
仲离颇有不解:“为什么?你只要乖乖周旋在太子和世子之间,最后抛下任彦凇就能完成今世。如此行事,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元屏瑜的脸说道:“我是束缚在元屏瑜身体中的恶魂,恶魂之意,并非是她生性恶毒、压抑本性而成黛月。相反,元屏瑜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会挣扎于自己的自由和任彦凇的自由之间,恰恰证明了她本性不坏,才会被良心折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能在自己和他人中间毫不犹豫地选择旁人。”
妆匣里名贵的珠宝琳琅满目,她独独拿起一副成色一般的碧玉耳坠,这幅耳坠被元屏瑜小心收在最里层,用绵软的布帛细细包着,无月将耳坠挂在耳上:“她犹豫、挣扎,就像我对艳无双也是一样,但我知道我们最终的选择会是什么。正是因为切身体会着与他们一样的痛苦,才更加不愿意见到他们的生命就这么流逝,我更加希望,若有一日,也能有人像我今日对艳无双多加援手一般救一救他。”
仲离欣慰道:“你总算肯去理解他们的人生了,试着成为元屏瑜,试着将这当作你自己的人生去活,对你有益无害。”
“可我有一点不明白。”
仲离回道:“什么?”
“为什么他们总是还有机会,而’我’却从没有选择的余地?”
仲离愣了愣,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自然都有选择,正如你此时决定救艳无双一样,即便你起初怀着利用她的心思,可你现在的确发自肺腑想要救她,这就是你的选择。你的任何选择、心中的任何变化,都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只是你现在还无法堪破这样的循环。
我初遇你的时候亦是十分不解,为何主神要给一个孤魂野鬼重生的机会,但那时即便不解,我也还是屈于某种原因来此完成他的心愿。你瞧,其实人人都有选择,我们自以为的别无选择已经是权衡利弊后,用难以割舍的东西来换掉勉强可以割舍的东西,用更深的**来换掉不深的**。只是这选择都在我们的心中,旁人未必得知,自己也许都不曾察觉,但你也可以把这理解为——命运的必然。”
话音刚落,少年便化蝶而去,无月摸了摸耳上的玉坠,走出门去。
通禀过后,无月走过长长的通道,还未到门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透出来,她低声道:“楼主,屏瑜来了。”
门内传出一阵老朽的咳嗽声,好大一会儿才喘着粗气说道:“进来吧。”
无月进了门,隔着厚厚的青布帐幔和烛台,看不清后面人的模样,她乖顺地跪在地上,老者问道:“你派人传了话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无月道:“屏瑜蒙楼主恩典,得以与凇哥相伴,我二人得了楼主的承诺,本不该贪心,只是双双她...与我交情匪浅,她只是一时糊涂,绝无背叛云楼之心,万望楼主开恩,不如就将她远远地送走罢!”
帘幔后的人低低笑了起来,无月面色不改,静静等着老者,只听得他说:“屏瑜啊,都说这欢场里无真情,你倒在这讲起姐妹情分来了。当初,你带着任彦凇来我身边,我可是没半点稀奇,以你的能力,自当有无数人对你前仆后继,而你也能毫不犹豫利用这些感情为自己铺路。
正因你的冷血无情和独有的魅力,我才让你在楼里享了这么多年的清福,你也的的确确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这些年帮我离间、监视、推波助澜,立下不小的功劳。我因此才愿意赏你们二人一个恩典,有朝一日放你们离开。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你也会为了楼里的人求到我面前。”
老者话锋一转,又说道:“还是说,你自认为神毓太子有能力将你救出云楼,所以便善心大发,想要临走之前为旁人也求个解脱?”
无月心中大惊,但楼主知道神毓对她的承诺一事,似乎也并不稀奇,云楼之中根本就没有秘密能瞒住楼主。她磕头道:“主君明鉴,屏瑜实不敢有叛主的心思!屏瑜求主君放过双双,一是为了姐妹之情,二则是为了楼中考虑!”
“哦?”老者来了兴趣:“你倒说说,你如何为了楼中考虑?难不成一个艳无双,竟能影响我云楼上下?”
无月咽了咽口水,说道:“主君这些年用药盏传令给屏瑜,屏瑜一桩桩一件件自然尽心竭力去做,周旋在诸位大人之间,对朝中事宜有所耳闻,加上凇哥这些年也除去许多奸佞,屏瑜斗胆猜测,主君是在为神毓殿下扫清道路,抑或是为施国新政必然的前进扫除腐朽的势力。”
“大胆!”老者的声音不知是气的还是过于激动,尾音照刚才有些脆。一个茶盏被人从帘后扔出来,砸在无月肩头,茶盏碎裂开来,无月的脸颊和头上都是碎片划出的伤口和茶渍。
“主君息怒。”
“你倒是敢揣摩。”老者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怒意,平静道。
无月没有回答,老者接着说:“哼,继续说。”
无月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于是她盯着散落在地上的一片茶叶渣,凝神继续说道:“如今离国动乱,国主本就偏向于神伏殿下,神毓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离国皇室无后,摄政王又正值壮年,统摄离国大权指日可待,那么世子回国也只是时间问题,依国主的性子,定会要求以神伏来换世子。”
“可是如此一来,四国和平的盟约很快就要借此机会打破。国家大事屏瑜不懂,但屏瑜明白,神伏殿下一旦归来,在国主宠爱的基础上,朝中会涌现许多支持神伏殿下的人。神伏殿下母族是百年氏族,新政牵一发而动全身,像那样的氏族必会与新政势不两立,届时新政推行将会伴随神伏殿下的归来而彻底宣告失败。不论主君拥护的是神毓殿下还是新政,都将面临极大的危机。”
老者恨恨道:“神伏不过一个草包!不过你说的很对,鼠目寸光之人,自然看不到国家安宁,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皇位和属意的继承人。假如你揣摩的都是真的,那么放过一个艳无双,就能解开此局了吗?”
无月听他语气,似乎对神伏深恶痛极,又似乎十分了解国主和神伏为人,她暗自将心中这点疑惑压下,接着说道:“此局破局关键在于神伏殿下。只要能够顺理成章地让神伏殿下消失,国主只能仰仗神毓殿下,既能大破国主元气,也能绝了氏族的底气,即便不能一次为主君解忧,也能保证主君不受其扰。”
“神伏远在千里之外,离国若是同意世子回国,神伏必然也是离国施国的人共同护送回国。你又能如何?难不成你以为太子会蠢到亲自动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主君坐镇云楼多年,想必更加明白我们这样的人的作用,有时候,一个小人物就能使主君得偿所愿。”无月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