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宴是由知府大人和主考官举办的,参加的不但有这次考上的举子,之前的老举子也是可以来的。
林悠本以为就是老师们请客,过去吃顿饭而已,最多作作诗,喝喝酒,再互相吹吹彩虹屁,跟现代的升学宴差不多。
谁曾想古代人对礼教的繁文缛节,简直令人发指,只是一个举子的鹿鸣宴,竟然复杂到了这种地步。
楚南风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到了宴会厅,和许多人一起,认真的跟着礼官的指点,把流程排练熟悉。
新举子从哪里进门,老举人又在何处等候,何时应声,何时行礼,何时跪拜,每一个细节都有着特殊的含义。
林悠看他们排练第一遍的时候,还觉得挺有趣,等到他们一个动作反复练习时,就有些无聊了。
举人中的年轻人都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胡子一大把的,那么一群中老年大叔,真没什么好看的。
排练也没啥危险性,林悠就不再一直盯着,和楚南风说了一声,就跑去花园里玩儿了。
她这段时间虽然四处逛,但真没有见过这种园林景色,可比看排练稀罕多了。
就算是成了系统,林悠还是记得自己是个人,作为人,自然要有基本的道德和底线,哪里能随便往人家家里钻。
如今她是跟着来做客的,作为客人,逛逛花园子也不算过分吧。
这里能举办鹿鸣宴,景色自是不差,在整个县城都数一数二的,有精心设计的假山湖水,雕梁画柱的亭台楼阁,当真是一步一景。
林悠呆在湖心的亭子里,正看着湖里的鱼儿抢一片枯叶,一直听到一段有些激昂的音乐响起,才知道吉时到了,鹿鸣宴终于开始了,她这才回到楚南风身边。
辞藻华丽的祝福和鼓励,被一身官服,神色威严的知府大人念出来,众人起身躬身行礼,高声唱和。
精致的菜肴陆续送来,醇厚的酒水也一一端上了桌,每一道菜都摆盘精致,且意义非凡。
可惜众人都只象征性的动了几下筷子,酒水更是只沾了下唇,那种话本中在这种场合喝醉失仪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有。
然后是众举子作诗献赋,歌功颂德,楚南风作为第二名,也少不得写了两首诗。
一群人先夸赞当今皇上怎么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然后说天下何等太平盛世,又夸了知府大人高风亮节,克己奉公等等。
林悠本来还认真听着,奈何人家说话引经据典的,她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简直更无聊了。
等到宴会结束,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了,楚南风温和有礼的和别的举子互相告别,又风度翩翩的走回住处后,进了门,就瘫在床上不动了。
林悠想想他今天的活动量,这也不算很大吧,宫廷的宴会应该比这个要复杂的多,楚南风这身体可要好好的锻炼一下了。
勉强把林悠递过来的营养棒塞进肚子里,楚南风低声道了声谢,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还好他和人约的时间还没到,林悠就没提前叫他。
他们书院来的八人,包括韩琪歌在内,也只考上了楚南风一个,另一个姓张的书生倒是上了副榜。
副榜没有举人的功名,但也是有好处的,今后他就可以进县衙的官学读书,里面有朝廷分配的学政,比一般书院的先生学问要高上一些。
林悠陪楚南风买的一堆东西,看着零碎繁杂,但打包好后,也就两个略大一些的包裹,楚南风背的不算吃力,也就不需要雇人帮着送了。
他提着书箱到了城东,同窗远远看着,就殷勤的迎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帮他把东西搬到了车上。
牛车一共雇了四辆,除了楚南风,其他考生都是有人陪着来的,一行十五人,结伴回去刚好有个照应。
一群人都想和楚南风坐同一辆车,但位置有限,不知他们是怎么商议的,最终韩琪歌,张书生和另一位赵书生与之同行。
车还算大,四人坐上不算拥挤,但除了韩琪歌,其他人都带了不少的东西回去,车厢也算挤的满满当当了。
路上的颠簸并不影响几人的交谈,张书生趁机向楚南风请教了几个问题,就抱着书思索去了。
又和另一个同窗聊了几句,看着一直不说话的韩琪歌,楚南风突然说道:
“琪歌,我这功名,可以免除二百亩田的赋税,我记得你家有三十多亩地,可以挂我这里,以后也能多一些收成。”
看着楚南风中了举人,依旧对韩琪歌这个好友如此上心,其他两人都羡慕不已。
韩琪歌却心里一凛,他之前的算计手法并不高明,主要是仗着楚南风毫无防备,结果计划全部落空。
他这几天反复思考,从两人的相处来看,一时还真分不清楚南风到底有没有察觉他的算计。
这种在举人名下挂靠田产,是需要去衙门把产业的过契给举人的,从理法上算,若是挂靠了,那以后就不再是他家的东西。
这就相当于在现代时,有人告诉你,你把你家的房子过户给我,我来替你还房贷一样。
别说普通的好友,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没几个会同意这种事儿吧。
“不用了,楚大哥你家境不好,把这份额让出去,还能收些谢金,我若是给谢金,楚大哥一定不会要的。”韩琪歌摇头拒绝,理由也说的很贴心。
同车其他两人,却十分奇怪的看了韩琪歌一眼,挂靠田地在举人名下,免税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表示自己和这举人关系亲近。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韩琪歌竟然是怕楚南风昧了他家的田产,才会拒绝这送到手里的好处。
在他们这种文风不盛的镇上,十里八村才能出一个秀才,举人除了他们先生和县太老爷,就只有刚中亚元的楚南风了。
楚南风不但中了亚元,如今更是只有十七岁,若是努力一把,中个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谓是前途无量。
有些乡绅地主,巴不得直接白送田产,也想搭上这层关系,毕竟就只是举人的身份,也算半个官身了,这关系到了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另外两人无法理解韩琪歌的举动,韩琪歌同样也不理解两人古怪的神色。
几千年的代沟不是那般容易抹平,更何况韩琪歌穿越过来这么久,却从没有把自己当成落后的古代人,对这些潜在的规则更不会去主动了解。
林悠倒是和韩琪歌思维同步,她也问楚南风:“挂靠田产不就是省点税吗?还要承担风险,可为什么韩琪歌拒绝后,那俩人看他的眼神,跟看二傻子似的啊。”
“在你们的那个时代,是律法至上,而这里的情理却时常高于律法,就算是县太爷断案,也要参考情理之事……”楚南风很耐心的把里面的事情,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
阿姐为人随和,性子很好,却太过单纯了一些,对自己更是没有丝毫的防备意识。
从她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看,自己是她做的第一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就要让即将被陷害的一个穷秀才官居一品,后面的恐怕会更加困难。
她可以好脾气,可以不在乎得失,但不能天真,那个所谓的任务世界,听着就波云诡谲,是容不得她这份天真的。
楚南风把自己的计谋,话语中的暗示,和前日故意漏出的口风都一一告诉林悠。
可换来的却是林悠嗯嗯啊啊的应和两声,然后开心的夸了一句真厉害,就没有后续了。
楚南风暗暗叹了口气,算了,来日方长,以后慢慢教,总能教会她一些心计和谋算的……吧?
牛车吱吱嘎嘎的走着,走一段还要停下来,让牛休息一下吃点草,速度是相当的慢,比起自己走路其实也快不了多少。
因为是赶考的学子,他们走的还是相对平整的官道,比别的路好了不少,可在林悠看来,也就是一条被压的结实一些的土路而已。
木头的轮子走在上面,还没有任何减震措施,看着就十分颠簸。
林悠本来是坐在楚南风肩膀上的,虽然感觉不到颠簸,但看着车里四人不停的一晃一晃,突然有了种晕车的错觉。
她和楚南风打了声招呼,就溜到外边车顶上坐着了,虽然也少不了晃悠,但至少这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啊。
林悠一直在城市长大,还没见过山野风光,一路看下来,倒也不觉得无聊。
如今秋草已黄,路边只有零星几丛野菊还开着花,偶尔还能看到远处的山崖上,有树上挂着一串串不知名的红色果子。
她正数路上的野菊一共有几种颜色,远远就看到对面的斜沟里,一片夺目的艳红。
本以为是什么艳丽的花草,林悠还好奇的飞过去看了眼,到了跟前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血迹斑斑的人。
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双眼紧闭,脸色灰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但他的手指明显还在动。
“楚南风,东边……东边斜坡那里,躺着个人,流了好多血!他,他还是活的。”林悠吓得急忙跑回车上叫人,声音都有些磕巴了。
“我先过去看看,没事的,阿姐你别怕,先别靠近那边。”楚南风听她那惊魂未定的语气,连忙轻声安抚。
楚南风当然不会直愣愣的下车救人,现在已过了正午,他和同车几人商量着停下吃个饭再走。
另外三人欣然同意,在牛车上颠簸了半日,他们也想下去松快松快的。
后面的人见他们停下来,也都纷纷下车,一行人凑在一起活动一下筋骨,再生火做饭吃点东西。
捡柴生火这些事情,已经有人抢着做了,楚南风就拉着其他人,一副兴致勃勃,要吟诗作赋的样子。
“那边的景色倒是要好一些。”楚南风领着一群人,不动声色的往东边走去。
果然在那草坡处看到一个人,他一身的血几乎浸透了周围的土地,也难怪林悠会被吓到了。
楚南风仔细看去,竟还是个熟人,正是昨天在茶馆见过的黄衣书生。
一群文弱书生没见过这种情景,都给吓了一跳,那草坡陡峭,但不深,楚南风率先跳了下去,先摸了下鼻息。
“人还是活的!”这话一出,一旁的人也跑过来帮忙,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这半死不活的家伙搬了上来。
他身上连个行李包裹都没有,也没有身份证明,听楚南风说,他也是这次来考试的秀才时,大家都倒抽一口凉气。
“身上有三处伤,倒是没在要害,但他失血过多,我们手上没有药,现在离下个县城还有二十多里路,就是送过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说话的是赵书生,名叫赵京墨,他的父亲是个郎中,自己也懂一些岐黄之术,上手诊脉查看后,就不由皱紧了眉头。
楚南风四下看了看,说:“从前面的岔路往北,不到十里就是锦县,好歹有过一面之缘,我带他去那边找大夫,也算尽人事听天命了。”
韩琪歌却突然说:“他身上分文没有,行礼也不见了,恐怕是被人抢劫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贼人也不知往哪边走了,你一个人去太不安全。”
赵京墨撕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人把伤口包扎好后,才抬起头,“我和你同去,这附近没有止血草药,他身上的伤只能暂时按着穴位压制止血。”
楚南风:明明叫着阿姐,怎么跟多了个妹子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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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被炮灰的古代书生(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