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袤有个令人心疼又哭笑不得的点,他物欲极低,又极其容易满足。
可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原因,他一门心思、满心满眼,全都用在吃上面,苦逼的是,他还吃不到,心心念念的都是空的。
他那废料似的脑壳里,天天想的就是,这顿能吃点什么不同的,下顿能吃点什么改样的,最好是有肉的。
不祈求什么山珍海味,什么奇珍异宝,大鱼大肉最好不过了,对他来说,按时吃上饭,顿顿有肉,把他那羸弱的营养给跟上,他就觉得自己身处天堂了。
他不会花心思在衣着装扮和学习上,所以他一身万年不变的单薄黑衣,以及无论是哪个老师都无能为力的差成绩。
这些都抵不上一口香喷喷、软乎乎、细密密的肉。
尤袤的八字真言就是: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此时,他一身薄黑衣,更显得那张脸细腻瓷白,在一众短袖中颇为扎眼,一路上,但凡有灯光的地方,都会有人用眼觑向他,好奇地打量他,没有礼貌碎碎念的也不占少数。
“他怎么这么穿?”
“不热吗?”
“奇怪……”
这样的目光和话术尤袤已经极其熟悉,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他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凭着远久记忆中的印象,熟门熟路地领着后面的“路哥”来到渊城最贵最奢华的一家高级餐厅。
装潢精致大气,金碧辉煌的,看起来挺排场,也挺像样,一路走来的铺设极尽华丽,明灯照几里,但周遭的装饰物过于繁杂,也过于刻意奢华,显得有些俗气。
路翎不动声色地进行打量,这种餐厅可替性高,在远在千里的江城,比比皆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奇的。他虽然来到这座偏僻的渊城,也就是说他在成千上百个城市里,唯独选择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这也只是距离上的权衡和考量,他打心里对这座城市没兴趣,也没什么好感。
渊城,名字平平无奇,基建差劲,人口不多,街道上杂乱无序,没什么奢华的娱乐场所,不像在江城那样可以夜夜笙歌。
这里的人都操着一口古怪的口音,粗略一听,他根本听不太懂,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呆子,只得花时间细细思量,结合具体语境,才能知道什么意思。
他在这没有任何熟人的城市里,只是为了躲避父母和那些乱糟糟的事,只是想重来一次。这座灰扑扑不精致的城市,他打心里有些嫌弃,更是从来没瞧得起它。
可能是他初来乍到就被面前这个绰号叫“鱿鱼”的男生给坑了,黑包被偷,罪魁祸首还死不承认,刚来就打一场恶架,他心里也泛赌,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又减一分。
连所谓的豪华餐厅,都是用劣质的高雅撑起来的,庸俗又蹩脚。
正走着,尤袤转头对后面正在发呆的路翎嘻嘻一笑,十分欠揍道:“哥们,钱带够了吗?怕吃穷你。”
路翎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一身白短袖,安静,文雅,但这只是表象,打起架来下死手,让人完全猜不透这人眼镜片后的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情绪。
装货一个。
这是尤袤眼中的路翎。留下的初次印象就令他生厌。
尤袤想,吃过这顿饭就再也不用见到这样的装货了,皆大欢喜。
路翎目光淡淡地在他戏谑勾起的唇角停留片刻,他冷笑:“还从来没人能够吃穷我。”
想吃穷他?好大的口气,简直是天方夜谭。怕是不知道路家过千亿的财产吧。
尤袤转头:“是么?”
他要点最贵的,今晚大吃一顿。
两人来到顶层包厢,这里安静至极,环境清幽,有暗香浮动,视野也极其开阔。从透明玻璃外几乎能看到整座城市的轮廓。
这个地方不像是吃饭的地方,更像是旅人居住、高层来享受的地方。
小巧的正厅用来吃饭,厅外是偌大的花园和游泳池,以及多样的娱乐设施。
路翎挑了挑眉,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这样的,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掀开花帘,目光下垂,往外瞧一眼,灯火通明,小地方的繁华也只能这样了。
尤袤自顾自的坐下,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得赶快用肉来补充补充。
看着尤袤嘴巴轻巧地一开一合,一道道菜名丝滑地蹦出来,很熟练的样子,路翎坐在他的对面,雪白的手背支着下颌,眸色晦暗一分。
奇怪。
他忍不住问:“你以前来过?”
“当然。”尤袤秒回。
他头都没抬,连个目光都没给路翎,纯纯把这人当成是提款机,把自己当成是蹭饭达人,喜滋滋地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专挑自己喜欢的菜。
最后一顿饭,吃完就散伙,咱不见不散,不,最好别见。
其实最喜欢的那些菜,都是偏家常的、具有浓重烟火气的菜,但没人给他做,他又不会做饭,笨拙地尝试做了后,也没人陪他品尝,做饭的成就感瞬间大打折扣。
尤袤把菜单递给路翎,路翎扫一眼没什么兴趣的菜名,随意挑拣几道。
尤袤先喝了口水解渴,他问对面坐得一丝不苟的路翎。
“你不是本地人?”
这个问题在来的路上他就想问了。很明显,这位“路哥”没有他这边的口音,长相偏细腻,盯着一张美艳蛊惑的人脸,他这边的人长得更清俊英气一些。而且“路哥”自己也说对这个城市不熟悉。
“不是。”路翎挺坦然。
“哦,猜到了。”
尤袤把热腾腾的肉撕下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随口客气道:“哥们来这里干嘛啊?打工?还是上学?”
他觉得打工跟这装货路哥斯文的气质不太符合,而且渊城这么偏僻,经济不景气,企业跑路的不少,不会真有人大老远的跑这里打工吧?
说是上学也很勉强,从面相来看,这位“路哥”褪去中学生的稚嫩,过于成熟了呢。
他猜不透这个人的背景。难道是来旅行的吗?这个倒是有可能。
近年来渊城的服务业蒸蒸日上,高山清水,自然景观秀美,倒是给不景气的经济回了回力。
不过他也只是随口客套地问一嘴,这“路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打工还是上学,你还能不知道吗?”路翎颇为讥讽地笑了笑。
你不都心知肚明吗?还装什么啊,都不远千里跟来渊城了,还能不知道吗。
尤袤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忍不住抬头道:“我知道个屁,哥们别太自恋了,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
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他真是跟这种装货合不来。
呸呸呸,你以为你是西施吗?人人都得知道你?你是有点姿色,但比小爷我,还是差了点。
路翎皱眉,心中的奇怪更浓郁了。
爸妈这次派来的探子,怎么一副对他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样的探子也太……不负责了吧。
不知道自己监视的人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新颖的招式吗?
这不怪他多疑,实在是从小到大,爸妈的控制欲太强,恨不得他每时每刻的一举一动都孰知,他都防不胜防。
路氏集团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出意外的话,他无论多混账多无能,他的未来都是可期的,坐拥数不尽的财产。
难道尤袤真的不是探子?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一切都是他多虑了吗?
路翎看着尤袤一心扑在食物上,他顿了顿,想了又想,思绪万千,看出尤袤真的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吃、吃哪个,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他自己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的,路翎这边有口难言。
在他是探子与他不是探子之间来回徘徊。
一无所知的探子?
还是欲擒故纵的探子?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是探子,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路翎根本摸不准,只静静看着尤袤吃饭,看着看着,不饿的自己倒是有些馋了。
尤袤埋头吃饭时很投入,对每一份食物都投以极大的热情和重视,目光炯炯有神,很像一只对食物虔诚至极的小狗……
尤袤旁若无人地吃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人,他微抬头,看到路翎那边的菜纹丝未动,再上移视线,正好和路翎沉沉的目光相触。
不是,看我干嘛呢?我脸上有菜还是有肥肉啊?难道只看就能吃饱?
“你怎么不吃?”尤袤把一根牛骨头啃完,嘴唇上油光锃亮,他立即拿纸巾擦净。
“好吃吗?”路翎虽皱着眉问,目光已经隐隐有期待。
说实话,他有些嫌弃这满桌的菜,看着模样不太好,油腻腻的,还不如家里的陈姨做的菜相好。
但尤袤吃的那么香,他心中堆起来的防线有些崩塌。
他舔舔干燥的唇瓣,细密的肉香在鼻尖缭绕。
“好吃啊。”
尤袤瞥他一眼,立即撕下一块冒着热气松踏踏的肉。
这一块肉,色泽香艳,每层肌理都那么粉嫩,上面是一层薄薄的油,还撒有辣椒和香料。
“不…我…”路翎双手婉拒。
他要自己来。
尤袤手拐了个弯儿,顺势放入自己口中,满足地嚼了嚼,疑惑地看他一眼。
以为是给你撕的吗?呵呵呵,想多了。哥才不干侍奉人的事儿,哥只习惯被侍奉。
“我自己吃的,想吃你自己撕。”尤袤冷漠无情道。
小心思被看出来的路翎:“……”
吃饱喝足后,尤袤对着正在付钱的路翎隔空挥了挥手,边向外走边头也不回地朗声道:
“多谢款待,咱江湖再见。”
他对路翎到底是来打工的,还是来上学的,或是来旅游的,不管怎样,有什么目的,他都没有兴趣。
他甚至连这位“路哥”的全名都不感冒。
问都不带问一下的。
管你叫什么呢,反正未来不会和我有任何接触。
路翎闻声,付钱的动作顿了顿,他扭过头看到尤袤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真是洋洋得意。
路翎那双促狭的眸子里碎着一丝光亮,他轻微地点点头,也淡声嗯了一声。
他对尤袤也不感冒,太不正经,一天天的呲牙咧嘴,没个正形。
方才谈话间,他琢磨出来,还是觉得尤袤并不是爸妈派到渊城的探子。
尤袤在这里土生土长,又对他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他这单纯的、只有吃的脑壳里,没有装纳丁点儿路氏集团的信息。
那就不足为惧了。
尤袤大门还没迈出呢,就有一众人粗暴地踹开门,操着一口浓重的嗓音,大声嚷嚷:
“尤袤,你这次有种别跑。”
“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你还有脸来这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