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许回到座位上,没来由觉得有点烦躁。
整个三班都知道秦许不交作业的。
满教室收数学作业的黄小虎却走过来,对着秦许伸长了脖子:“教数学作业了。”
秦许看着他说:“交你妈个头。”
黄小虎缩了缩头,怯怯地嘟囔了一句:“不交就不交呀,凶什么。”
赶在秦许发怒之前抱着本子溜了。
焦祖用胳膊肘撞了秦许一下:“你咋了,脸这么臭?”
秦许没有回答,他拉开T恤领口,用手顺了一下头发。
手伸到抽屉里的时候,却摸到一个有棱角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作业纸折成的信封。
旁边没人看着他,秦许就把那个信封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句话:“帮我保密,谢谢。”
字迹秀气整洁,也就只有程芮了。
焦祖转过身来,看见秦许拿着一张纸发呆,好奇地探着头问:“你在看什么?”
秦许飞快地把纸页折起来,塞到了课桌的最里面:“没什么。”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秦许又把那张纸拿出来瞟了一眼。
有心理疾病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秦许觉得程芮小题大做,这世上难的事情多了去了。
秦许把纸张夹在语文书最后一页,放在了课桌的最下层。
秦许背着书包回到了家里,其实他包里并没有几本书,作业他也是从来不做的,但是好歹要给许兰做个样子。
许兰看见他回来很高兴,她今天买了新的围裙,头发用皮筋扎着,看起来精神多了。
许兰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拿了双筷子给秦许,欢喜地低声:“妈今天给你做了肉饺子。”
秦许本来还挺高兴的,一听她压低的声音,心里涌起不详的感觉。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秦兵的声音:“吃饭了?”
秦许听到他说话就难以抑制地反感。
就像看到泔水会恶心,闻到臭气会捂鼻,这么多年的相处摩擦,于今已经演变成生理反应。
要说秦兵这个人,除了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有任何一点可取之处。
上班没本事挣到钱,下班就喝酒赌钱打老婆。
从他口中永远听不到一句好听的话,张口就是你们娘们俩花了我多少钱,然后弄得家里哭天喊地鸡飞狗跳。
秦许从小生活在他的暴力阴影下,可以说几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后来他渐渐长大了,摸清了秦兵的脾气,他再动手打他的时候,秦许就开始还手反抗。
秦兵跟秦许动了几次手没得到什么好处,就从物理攻击转成了言语攻击。
没有什么理由,反正在家人跟前耍威风就是让他满足。
每当这种时候秦许就想,自己要不是上辈子造了孽,怎么会成为这种人的儿子。
然而他还是没能消除秦兵的影响。
秦兵在家里打老婆打儿子,秦许就去学校欺负同学,这几乎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每次秦许跟别人打了架,他就能感觉好受一些。
他早已陷在这种恶行里不能自拔,根本找不到其他出路来缓解情绪。
许兰给秦许盛了十五个饺子,秦许刚动筷子吃了一个,秦兵就在旁边抱怨起来。
“这做的是什么东西?”他夹起青椒尝了一口,然后一脸嫌弃地开骂,“天天做饭,还做得这么难吃!”
许兰端着碗低声下气地说:“凑合吃吧。”
秦兵就一挑眉毛神气起来:“你出去看看,谁家女人做饭这么难吃?我这辈子娶你真是倒了大霉。”
许兰难堪地笑了笑,秦兵不喜欢她做的菜,她就把那碟青椒往秦许跟前推了推:“小许,你吃。”
秦许还没说话,秦兵又开始转移攻击对象:“给他吃也是白吃,他一天到晚到学校干嘛去了?考三十多分还有脸吃饭?养头猪还能卖钱呢,养你能干啥?”
秦许火了,猛地把筷子一放,转头看向秦兵:“你说够了没有?”
秦兵就推开凳子,睁着眼睛站起身来:“咋了,又想动手啊?好啊,让外头的人都来看看,我老秦养了个什么东西,一天天的书也不念,就会吃饭顶嘴打老子!”
秦许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眼眶因激怒而发红,他极力克制着冲动,死死盯着秦兵那张欠揍的脸。
许兰连忙放下碗,走过来拉扯秦许的胳膊。
“小许,小许你别这样,你别跟你爸置气,他是你爸啊!”
“他是我爸?”秦许往地上呸了一声,“别他妈恶心人了!”
秦兵反唇相讥:“呸!我有你这种儿子才恶心呢!全校倒数第一,狗都比你会考试!你他妈吃我的穿我的,到学校到处丢我的人!胖子的儿子什么东西,考试也有两百分!你他妈给老子弄个一百分回来,还有脸吃饭?我倒门口也比给你吃强!”
……
秦许手臂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许兰死死地拉着儿子的手,又害怕又心疼地劝说:“小许,小许你别吃了,你出去吧,妈给你点钱,你出去吃。”
秦兵却说:“给什么钱?我哪有钱给他?不吃就出去!饿一两顿死不了人!”
许兰没听他的,从腰包里掏出十块钱递给秦许,秦兵一看见许兰给钱,跟上来就来抢。
许兰抢不过他,几乎要哭起来:“你把钱给我!他不吃饭怎么行啊?不吃饭身体受不了的……”
许兰又掏出十块钱来。
秦兵又伸手来抢:“我的钱是风刮来的吗?给他这么糟蹋?有饭,就在这吃!”
他拍了拍桌子,瞪着秦许说:“坐下吃啊!”
秦许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家门。
许兰在身后追他:“小许,小许你回来……”
秦兵还在冷嘲:“哼,本事没有,脾气挺大……”
***
秦许在街上到处转悠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在身上几个口袋到处翻找,总算摸出两块钱来,买了一包方便面一瓶水,坐在花坛旁边吃完了。
吃完了天也黑了,秦许还是不知道该去哪,就坐在花坛边上发了会呆。
本来想去网吧凑合一晚上的,但他剩下的钱都放书包里了。刚才出来太急没拿,身上的吃吃喝喝弄完了,现在是一毛没有了。
回去拿是不可能的,再看见秦兵那张脸,他就要吐了。
秦许想来想去,昨天在诊所打点滴,他多付了半瓶药水的钱。当时老赵没钱找零,刚好今天去挂了,也给头上的伤换下药。
老赵虽然婆婆妈妈的,但是对人还是不错的,秦许想跟他说说话,心情应该就不会这么糟了。
他很快就摸到了下西区的石台巷子里。
老赵诊所里没人,看见他进来也挺高兴:“哟,小秦来了啊。”
秦许还没从刚才的吵架中完全恢复,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老赵还是把他当成来打点滴的病人,先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了毒,然后熟练地配好抗生素和消炎药,给他挂上了药水。
点滴瓶里的液体滴滴答答落下来时,秦许的心情舒畅多了。
滴斗的液面反射着吊灯的光,在某个角度折射出晃眼的高光。秦许盯着那一点明亮看了很久,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
老赵柜台前放着一本医学书,他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写字。
过了一会他抬头看了眼秦许,发现秦许也正在看他。
老赵问他:“咋了?”
秦许说:“吊了快半瓶了。”
老赵说:“是啊。”
秦许说:“我身上没带钱。”
老赵说:“没带就没带。”
秦许说:“那我先赊着账,明天把钱拿过来。”
老赵却摇了摇头:“不用了,钱你不用付了。”
秦许皱起眉头:“啊?”
老赵笑了起来,他的笑在秦许眼里有种别有深意的通透。
“有人替你付了钱了,后面三次点滴,换药。”
秦许的瞳孔微缩:“……谁啊?”他以为是焦祖或是范昌。
老赵却说:“昨天那小姑娘啊,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秦许的心猛然就揪紧了,他不可思议地问:“程芮啊?”
老赵点点头:“对啊。”
秦许就感觉像被什么针刺了一样。
他站起身来问:“她……她……”他突然不受控制地结巴起来,“她为什么要给我付钱啊?”
老赵又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
他看了一眼秦许,又低下头去看书:“她晚上六点多才来的,说跟你是同班同学,说欠了你的人情,要帮你付钱……”
秦许怔住了,他也不知道他这一刻是什么感觉。
随后他就觉得有一股怒气冒了出来。
此刻的他不仅不感激她的行为,反而觉得十分的窝火。
秦许厉声问老赵:“她要帮我付,你就收她的钱啊?”
老赵抬起头来:“她不是欠你的人情吗?”
秦许大声说:“那我也不要她的钱!”
老赵被他的反应给吓住了。
秦许火大得厉害,点滴一刻也打不下去了。
他当着老赵的面,把针头从手背拔了出来,然后怒火朝天地走出了诊所,那扇玻璃门在他身后不停地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