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昼短 第2章 判官

这厢裴宋笑得畅快，牛头却烦得紧，生死簿勾画不了，要么还魂，要么便是别的法子。

他可记得两百年前那人还魂，可惹得人间一阵动荡，也不敢轻易做决定，便客客气气地说：“裴公子，不若随我二人去那地府走一趟。”

未等裴宋点头答应，只见牛头马面袖子一挥，便到了地府。

这时裴宋方才发现地府与传言中大有不同，只是周遭黑了些，其他与人间并无差异，甚至看起来还更热闹些。

提着花灯的姑娘脖子上一圈青紫，笑意盈盈地朝他福了福身。

“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阿桑姑娘，最是知书达理，见了生人问好罢了。”马面一边解释一边朝阿桑挥了挥手算作打招呼。

迎面走来一位妇人，头顶插刀，怀中抱着脸色闷青的孩子，但裴宋见怪不怪，实在是这地府里千奇百怪的鬼太多，如胸口一把匕首的，又如吐出红舌的，再如浑身**的，多多少少都可一窥生前死状。

“两位大人，为何这鬼在地府中走来走去，却不过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

“孟婆一人，哪里熬得过来那么多汤，自然先死先得，这刚来的等上三年五载不稀奇。”这次是牛头。

裴宋摇了摇头，不禁说道：“孟婆可以雇人呀。”

“也不是没有过，但不如孟婆心细，有那么些年出生的人脑子里都有前世记忆，便是喝了不是孟婆熬得孟婆汤。倒是有一位姑娘，心灵手巧，只可惜后来也转世去了。”

“原来如此，两位大哥真是博学多闻，失敬失敬。”

言语间，判官府便到了，推开朱红的大门，沿路怪石嶙峋，间或亭台楼阁，裴宋心想，除了门口两只金光闪闪的麒麟看门，也和他的裴府差不了多少嘛！

判官大人坐在帘后，裴宋看不太清，只见牛头和上去和他嘀咕了一会儿，突然一只小胖手掀开珠帘，一张圆脸兴奋地探出来：“你就是裴宋？”

嘿！这判官竟是垂髫小儿。

他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踱步到裴宋面前：“我得先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都是裴宋讲故事哄小孩，今日倒有人给他讲故事了，很是稀奇：“愿闻其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户大户人家，这家的老爷有两个老婆，大老婆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挺不错，这小儿子那真是仪表堂堂、芝兰玉树、才高八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一日这小老婆要毒害大儿子，没成想小儿子误食了放毒药的粥，当场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判官拉起裴宋的手，“你说冤不冤？冤死了！”

“倒是挺冤。”只是这故事听着怎么这么像两百年前孝纯太妃毒害怀章王的故事，他记得怀章王去世约莫也是这么大，不觉毛骨悚然。

只见判官攀着他的手，笑得一脸荡漾：“据《判官史·判官的起源》一书中记载，每当出现比原判官死得还冤死得还惨的鬼，那么他就是新判官。裴宋，你的名字生死簿上勾画不了，就入不得轮回转世道。你呀，就安心做判官吧。”

判官的样子简直就像扔掉了一个烫手山芋，他便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便想据理力争：“判官大人，只是你的故事虽然冤，但绝不至于到天下最冤的地步，怎么就你成了判官呢？”

“说起这个就来气，当时确实有许多冤死鬼，前任判官真是挑花了眼，我死的时候年纪小力气也小，其他几个冤死鬼就把我一把摁在判官椅上，然后遁入轮回道。我这一坐就是二百多年。”

“那我怎不见其他冤死鬼？”裴宋急了，这带着此生记忆生生活上几百年，确实想想都不好受。

“也不知这一两百年来怎么回事，少见冤死之人，倒是有些死得不明不白。大概八十年前曾出过一位窦姑娘，那着实冤，但最后感动上苍，没死成。”判官一笑，“你确实是最冤的。”

裴宋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最冤的，只是历史上鸟尽弓藏的事儿也没少发生，他的性格说得好便是生性豁达，说得不好就是不懂反抗。

一眼瞥去，这判官府红缦低垂，两旁一盏盏红色灯笼燃起，只是窜着绿色的火星子，若摆上一对龙凤蜡烛，贴上一个双喜，便可成嫁娶之地，喜庆极了。

“死，倒是幸事一桩。”他认了。

他这一生便是这样的认来认去，连踏进那个狭小的箱子里亦是。

“这两百年，多是不舍人间的多，少见你这样的。”判官耸耸肩，“但是若下一位继任者来了，你便能申请奖励。”

“奖励？”

“嗯，像我之前那位就做了几个月，我便来了，他便申请了还魂。”判官继续说，“但现在还魂可不行了，当初惹出太多是非，便被禁了。”判官将头顶的乌纱帽取下，戴在裴宋脑袋上：“我这官服太小了，你穿不下，赶明儿叫阿桑姑娘给你做一件，她心灵手巧着呢。”

“你可是要拿奖励去了？”

“正是！”判官小儿笑得开心，“我要回到两百年前，多活一个时辰。我死后，我母后郁郁寡欢，我想同她多说说话。”

“也许……也许她会好受些。”原来百年过去，他竟然还忘不了放不下。

人之情，便是深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