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灏天听完夏飞扬的请求,笑了:“行啊,这有什么的,我回头跟trinity那边儿打个招呼就是了。”秦灏天家的秦楚集团盘踞了宁城相当一部分的房地产行业,Trinity酒店便是其中之一。秦灏天比夏飞扬高一届,两人在中学时关系就很铁,他刚刚从美国毕业回到宁城,准备接班目前的秦楚集团一把手——他爸秦严。
夏飞扬给他打电话,解释了一下自己要帮一个朋友定trinity的房,不过朋友的经济条件一般,trinity可能超预算了,又不肯让他出钱,所以拜托酒店那边到时候办理入住时编个便宜的价格让朋友自己付了,剩下的差价他会再补上。
“你说你,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有什么需求就直接来住,老非跟我矫情要按门市价给钱,搞得我反而挺不好意思,好像我跟兄弟斤斤计较似的。”秦灏天吐槽他一句,“不过啊,你朋友也不傻吧,他对太便宜的价格不会起疑心吗?”秦灏天想想又问,“要不然,我让前台到时候还按原价给他报,然后付款的时候假装收钱就是了。”
“不行。”夏飞扬摇摇头,“Trinity的原价,他一听就不会去住的。他让我别给他订太贵的。到时候怕不是会在前台转头就走。”他叹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没事儿天哥,他就没住过什么酒店,对门市价格没概念的,他连智能手机都不用。你让他们别编太离谱就行。”
“成吧。”秦灏天应下来,又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从哪儿交来的朋友啊这是,怎么感觉像是穿越过来的啊。”
夏飞扬笑:“就是这次出来路上遇上的,谢了啊天哥,回头一起吃饭。”
“没问题,哎等他来了宁城,一起出来玩儿啊,正好今年暑假我们家人齐全,都回来了。”
“到时候看。”夏飞扬笑道,“你们全家要都上我怕把穿越来的给吓着。”
秦灏天也笑:“好吧,那到时候再说吧。”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略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你和我妹,见面没问题吧?”
夏飞扬坦荡荡的:“没问题啊,我俩分的很和平,还是朋友。而且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妹篇都翻了几百页了。”
“哪有啊,我妹这几年都神神秘秘的也没再找过,谁知道她怎么想的。”秦灏天声音里带了几分遗憾,“你和我妹没成,我是真伤心啊。”
夏飞扬笑出了声:“别介,天哥,是我没那福气做你妹夫,你等着吧,你未来妹夫擎好呢啊。”
“没事儿拽什么北京话啊。”秦灏天怼他一句,“那行,那回来约吧。”
夏飞扬安排完酒店的事儿,十分心满意足的睡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施南却有些辗转反侧。
他今晚也是喝了不少酒,此刻不知是不是酒劲上头,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从身灼热到心。所有的灯都已被他尽数关闭,房间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想象力只会愈发的野马脱缰。彼时那不过持续片刻的肌肤交错触感此刻像是环绕着他全身的巨蟒,渐渐的收紧了庞大的身躯,将他完完全全的囿于其中,动弹不得,挤压走空气,让他慢慢的感受到了呼吸不自觉的急促。
更火上浇油的是,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夏飞扬那双深邃而明亮的浅色眸子,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那么耀眼,那么诱人,那么令人向往。
他突然间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为什么飞蛾总会想要扑火。
他不愿去想,他想要把所有的感官都关闭,火焰的温度是那样灼人,在这炎炎夏日里,真是算不得什么愉快的感受。
但他没有办法,他根本无法掌控他的思绪,那双眼睛,那双手,那个人的气息,像是沼泽,他越挣扎,只会越陷入。
他可能是与人保持距离太久太久了。
最后,就像见到灯塔的那个梦里一样,他又一次的放弃了抵抗,绝望的卸了力,任凭**的泥淖涌上来,深深的将他淹没。
他的世界被沼泽里污浊的烂泥层层包裹。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厌弃自己,和这天地间一片的肮脏。
夏飞扬再次睁眼,屋外又是大好的盛夏天光。
他看一眼时间,叹口气,虽说他平时假期也都不太能醒的早,但每次在这里,他都好像要格外容易睡过一些。
一定是因为那奇葩的酒,夏飞扬心想。
他下得楼去,果然只有翔哥和几个伙计在干活,施南估计早走了。
他冲翔哥打招呼,翔哥笑着指指一旁的桌子:“小南给你买的早饭,洗漱完了?来吃点吧。”
夏飞扬坐过去,吃了两口包子,又唤了声“翔哥”:“有个事儿,要跟您商量一下。”
“我知道。”翔哥放下了手里的扳手,擦了把汗,走过来坐在夏飞扬身边,端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小南早上走之前跟我说了,你要带他去宁城玩两天嘛,是吧。”
“嗯。”夏飞扬点点头,十分恳切的看着翔哥,“施南是不是从来都不休假?我是觉得,他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出去走走看看。”
翔哥笑了:“没什么不好。我同意了。”
夏飞扬虽然信心满满的,但也确实没料到翔哥答应的这么爽快,本来打了满腔的腹稿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机灵的脑袋短暂的卡了一下壳。
翔哥点了支烟,缓缓道:“小南来我这也有些日子了,确实就像你说的,从来也不休息,我有时候劝他歇两天,他也不肯,他说他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他叹口气,“小南那个人,什么事情都藏心里,面上看着好像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其实你说这么大的男孩儿,天天就是干这些枯燥的活儿,能有什么意思的。”他抬眼看着夏飞扬,“你们在这啊,我看的出来,虽然小南什么都没说,但能有同龄人说说话,他心里肯定是开心的。”
夏飞扬一时有些失语,半晌才轻轻问道:“施南他……没有别的朋友吗?”
翔哥摇摇头:“他在这里时间也不长,虽然镇子就这么大,谁和谁都认识,但其实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年轻本来也没几个,即使有,小南也不怎么爱和他们说话,平时就是客客气气的,见面顶多打个招呼。小南爱看书,不做事的时候就自己窝在家里看书了。”
夏飞扬有些愣了:“他不是本地的?”
“不是。”翔哥答,“其实我也不是,不过我们老家离的也不远,是隔壁省。我媳妇儿是这儿的,我就跟着她过来了。小南和我是一个村的,那时他中专毕业,需要份工作,我就叫他过来了。”
夏飞扬难得听到一点关于施南的事情,不自觉的就想了解更多:“那他就一个人在这儿吗?他的家人呢?”
翔哥没看他,只是喝一口茶:“都在老家呢。”
夏飞扬问那问题纯粹是出于冲动,问完就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他本不是个喜欢在背后打听别人私事的性格,这会儿又见翔哥答的简略,几乎是瞬间悟过来对方不愿多提的意思,立马换了话题:“这么说起来,咱还是一个省的呢。”他笑的得体又好看,“难怪我一看您和施南,就觉得挺亲切。”
翔哥“哈哈”一笑:“小夏啊,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说话、最开朗的孩子了。”他望向了夏飞扬,“小南能碰上你这样的人,你也愿意和他交朋友,我挺为他高兴的。这次去宁城,拜托你照顾他了。”
夏飞扬忙道:“您放心。肯定的。”
翔哥拍拍他的肩:“我跟小南说了,让他中午吃过饭就回来,我找的人午饭后就去接班。他说他就去两天,那哪能啊,宁城离这四百多公里,一刻不停开车都得至少四五个小时吧?两天就回来,还不够折腾的呢。”他笑着吐一口烟,“我说了,一个星期,起码的。”
夏飞扬一下就站了起来,差点就要去握翔哥的手了:“翔哥,您真的太通情达理了。我一定好好招待施南。”一边说一边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着“您等会儿”,跑到院子里x4旁,在后备箱里翻了半天,拿出一条烟又跑了回来:“翔哥,上回来的仓促,又打扰您,特别不好意思,这是我这次特意给您带的,您一定得收下。”
翔哥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烟多贵啊,你递我两根就算了,这一整条,我可不能收。”
夏飞扬听起来十分诚恳:“上次我们遇上意外,亏的您收留,我们才不至于太狼狈,这次我又不请自来,还自作主张的要带施南出去玩儿,不管怎么说,都是给您添了麻烦。不是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我这人也是个俗人,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只能给您递递烟了。好赖都是我的一番心意,您要是不收下,我可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如果觉得一整条太多了抽不完,您给兄弟们分一分。”
翔哥见识过他的执着,见拗不过他,也只好收下了。
施南果然午饭后就回来了,他的行李简单,没两分钟就收好了。
和翔哥告别时听他叮嘱好一阵子的“注意安全”,听的他都无奈了,差点以为自己要去的不是宁城,是什么炮火纷飞的地方。
上车时眼睛瞥见翔哥捏着的烟盒,心下叹口气,知道某人又在散德行了。
他们这儿距离宁城四百多公里,一路高速,夏飞扬开车的风格也像他这个人似的,看着挺自由外放的,其实格外的稳健有谱,要不是施南瞥了一眼仪表盘,根本察觉不到他已经开到了限速最高。
高速上车窗外的风光总是单调的树木与农田轮流切换,加上又是最容易让人犯懒的夏日午后,施南忍不住的就觉得有点昏昏欲睡,但他又记挂着夏飞扬开车会疲倦,便强打着精神醒着,时不时的和他闲聊两句提神。
没想到夏飞扬似是很快就感觉到了他的困顿:“你不用刻意想着和我说话,我不会疲劳驾驶的,早上起的晚,我平时也没有午睡的习惯。你要是困,你就睡会儿。”
施南摇摇头:“不行。”
夏飞扬笑了:“对我这么没信心啊。你放心,车上有乘客,我得对你的生命负责,不会逞强的。”
施南坚持:“我不睡。”他想了想,“要不放点儿音乐吧,听着能精神点儿。”
夏飞扬从善如流的调出音乐来放,施南听了一会儿,发现都是英文歌,旋律听着,他挺难形容的,好听是挺好听,但并不能算得上是温柔悦耳的那种,非要说的话,似是透着一股颓废的、反抗的、不顾一切的味道。
连着听了好几首,施南感觉应该都是同一个歌手,风格几乎一致,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人的歌?”
夏飞扬目视着前方,答的随意:“Simon Curtis。一个美国歌手。”
施南觉得自己就多余问这个问题,对方答了他也不知道是谁。
他没再出声,没想到夏飞扬自己又续上了话:“你觉得怎么样?”
施南挺认真的想了想,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道:“是好听的,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我总觉得,歌里有股力量。”
夏飞扬笑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换了个问题:“你平时都爱听什么?”
“我不怎么听歌。”他听见施南平静的回答,“没什么机会听。”
夏飞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笑笑说:“其实你们加油站的店里可以放一点的,超市、便利店什么的不都总会放嘛,有时候客人来了,听着音乐,心情也会好一些,说不定就多消费一点。”他十分自然的又转了话题,“说起来,你住的离加油站也不算近啊,你每天就骑那小电驴上下班?很辛苦啊。”
施南答:“习惯了。”他也微微笑一笑,“其实小电驴也可以跑的很快的。”
“可说呢。”夏飞扬叹口气,“我有时候在市里开车,堵车的时候,看见小电驴还能自由奔跑就只有羡慕的份。”他想想又问,“不过你不是说镇里也有加油站么?怎么不在镇里做?”
施南平静的答:“镇子里的好差事,怎么轮得到我。高速那的离得远,没人愿意去。我无所谓。”他顿一顿,“我多的是时间。”
夏飞扬忍不住飞快的看他一眼,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既然不着急,那你路上就慢慢的开,注意安全。”
施南微微的往后靠了椅背,午后的艳阳从天窗隔着玻璃照进来,车里呼呼吹着冷气,调和了那阳光原本毒辣的温度,晒的他竟有几分惬意。他眯了眯眼,轻轻的道了声“好”。
夏飞扬开的快,途中几乎没有停顿,只在路过一个服务区时停了一下,说要买杯咖啡。
“不好意思啊,我咖啡有点瘾,哪天不喝上一口浑身难受。”夏飞扬冲施南笑一笑,问,“你要吗?”
施南摇摇头:“我没喝过。”
“那你也来一杯尝尝吧。”夏飞扬想了想,“你爱喝偏甜的还是偏苦的?”
“苦。”施南答的毫不犹豫。
夏飞扬直接把手里的递过来:“那就先试试这个,我还没喝呢,我再买一杯。”
施南喝一口,果然是苦,苦的纯粹,甚至有点冲击感,但他还挺喜欢:“不错。”
夏飞扬听了他的评价笑了:“那你拿着喝吧。”他从店员手里接过另一杯,“我也爱喝苦的,这是咖啡本来的味道,很纯真,也很带劲儿。”
傍晚时分,他们从高速上下来,已经是进到了宁城的区域。
施南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渐渐的由山林田野变换成幢幢高楼,微微漾起的夜色里它们被万家灯火装点的晶莹剔透,他不禁看的有些出了神。
“这就算是到了么?”施南轻轻的问。
“嗯。”夏飞扬应一声,“马上就要过江了。”
施南愣了一下,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长江?”
“啊。”夏飞扬点点头,“就前面了。”
施南稍稍有点屏住了呼吸,心里隐隐升腾起了一阵陌生的,应该可以被叫做“期待”的情绪。
没过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两座高大巍峨的桥柱,被底部射出的灯光照成干净的明黄色,顶端泛着鲜艳的红。
桥柱背后,是延伸往远方的道路,它在半空中展开,宽阔又平整,两边颇有些庄严的林立着整齐透亮、造型繁复的玉兰花形状路灯,正徐徐升起的暮色里,来来往往的车呼啸而过,连成光的河流。
路的尽头,这一日的晚霞是粉色的。
夏飞扬开着车也汇入了那光河里,面前是华灯初上的璀璨城市夜景缓缓铺陈开来,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滚滚江水一路向东。
施南望着眼前的这一切,说不出一个字来。
夏飞扬亦是直等他们完全过了桥才开口:“其实过江有挺多选择的,不过想着你第一次来,还是走大桥吧。”他又转头看施南笑:“怎么样?”
施南好半天才接话:“课文里写它是一条钢铁巨龙卧在江面上。”他轻叹一声,“可算是亲眼见着了。”
夏飞扬笑出了声:“你的记忆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他又颇有些好奇的问,“你看书那么多,那,其实写宁城的诗啊文啊什么的都有很多,有你喜欢的,或者记忆深刻的么?”
“真的有很多。”施南也笑叹,“宁城还是很有历史的一个地方。”
“说个最喜欢的。”夏飞扬劲儿上来了,颇有些不依不饶的。
施南思考了一会儿,不过也没想太久,就给了回答:“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安石《南乡子·自古帝王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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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槛外长江空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