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南看向了夏飞扬,那人还是托着腮看回来,似是反应了一下,眼里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怎么?以为是我儿子啊。”
施南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半晌方道:“他……长得和你很像。”
“外甥像舅。”夏飞扬笑了,“更别提我和夏橙阳还是双胞胎了。”
施南还是愣愣的,可能是今天的心绪太过跌宕起伏,直接给他震宕机了。
夏飞扬直起身子:“我以为你知道,你不是……登记的时候看到他爸爸的名字了吗?”
施南想起那个Finn Schueller, 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我以为那是……他妈妈的名字。”
“也是。”夏飞扬想着点点头,“Finn确实是个挺中性的名字。”
施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是我先入为主了。”
“不是你的问题。”夏飞扬耸耸肩,“谁让他爸妈不自己来。”
施南又去看Anders,他之前总有点不敢仔细看,心情太过复杂,此刻知晓了实际情况,再看小孩儿,眼里满是温柔:“橙阳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夏飞扬也跟着转过去看自己外甥,“要是她知道你是Anders老师,她肯定兴奋的差也不想出了,现在就要过来看看。”
施南顿一顿:“橙阳这些年都在宁城吗?”
“在啊。”夏飞扬答,“她本科一毕业就把她老公一起薅回来了,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
“挺好的。”施南忍不住又感慨道,“孩子也这么大了,橙阳一定很幸福。”
Anders听着他们的对话,问施南:“小施老师,你也认识我妈妈吗?”
“……嗯。”
Anders一下兴奋起来:“Onkel舅,帮我和小施老师拍张照发给妈妈看吧!”
挺正常的请求,施南却忍不住有点坐立不安。
大概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在夏飞扬的手机里留下过自己吧。
他兀自紧张着,夏飞扬却一秒没停顿的掏出了手机:“来吧。”
吃完饭,他们把施南送回了学校。
雨依旧下的很大,施南下了车,在停车场跟他们告别。
Anders放下车窗冲他挥手:“小施老师,暑假见哦!”
他笑着应一声好,目光投向驾驶座的人,是分毫未变的和煦笑容:“那我们先走了,再见啊。”
施南点点头,看着那辆红色X4慢慢的驶远,车已经被雨水浇透,在室内停车场留下一路水痕。
他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施南直到X4完全驶出视线才慢慢的转身往回走,中午的停车场很安静,不知是不是哪里管道漏了,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没有办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如果说上午的重逢突如其来,像一场呼啸而至的飓风,搅得他的世界满目疮痍,随后他误以为Anders是夏飞扬的儿子,一路望着那灰色的雨,心情如天色一般黯淡。再往后,误会挑明,他心里压着的那厚厚的积雨云总算是缓缓地散了,但世界却还是一片空茫茫的白。
没有阳光,也没有蓝天。
夏飞扬没有问他的联系方式,他当然也说不出口。他不知道何从揣测夏飞扬的想法,抑或他本来就根本没有什么想法。
偶然遇见一个老朋友,顺便去吃了个饭,聊了些琐碎的大概,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有什么好联系的?于理,他也不是Anders的监护人,不需要和老师沟通。于情……就算他们曾经是朋友,一个不打招呼莫名消失了八年的朋友,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又哪里来的情。
施南走到了地面,雨落下房檐,像是珠帘一般悬挂在眼前。
《雨天》的旋律仿佛又响起在耳边:
“是否太晚,路已走远。我的眼眶泪太满,走不回你身边。”
夏飞扬刚把Anders送回了家,正坐着电梯下楼,夏橙阳大呼小叫的语音就发了过来:“什么情况啊夏飞扬!”
夏飞扬出了电梯才把电话给她拨回去:“什么什么情况,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情况。”
“不是……”夏橙阳听起来是难得的急切,“施南?那是施南对吧,你们怎么……”
“那是你儿子未来的助教老师。”夏飞扬走到公寓门口,借着伸出的屋檐挡雨,点了支烟。
夏橙阳大概是在消化夏飞扬话里的信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所以……你们早上开放日就,碰上了?”
“是啊,然后中午吃了个便饭。”夏飞扬缓缓抽着烟,“你儿子知道他的小施老师也认识他妈妈,很高兴,非要我拍一张照片发给你看看。”
夏橙阳半晌叹了句“孽缘啊……”,又急急发问:“所以然后呢?”
夏飞扬莫名其妙:“什么然后,然后就吃饭啊,吃完他下午还要回学校,我们就给他送回去了啊。然后我把你儿子送回家给阿姨了,我准备去车站了。”
“不是,”夏橙阳有点无语,“我是说你……和施南,你问他当年怎么回事了吗?”
“没有。”
“……”
夏飞扬笑了:“橙,想说的话,别人自然会说的,我追着问有什么意思。”
“那……”夏橙阳想了想又问,“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们?我和施南啊?”夏飞扬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孩子老师和孩子Onkel啊。”
夏橙阳要不是因为在异地出差,这会儿可能已经气的冲上来揍她哥了:“夏飞扬,你别跟我在这装。你别告诉我你已经彻底对他翻篇儿了,我不信,你要真翻篇儿了,你至于八年了连段正常的恋爱都谈不了吗?”
夏飞扬不为所动:“喜欢的人是要碰的。”
“你们至少聊聊呢?毕竟当年的事情没头没脑的,你自己心里最不好受了不是吗?不说别的,你们当年至少明明是很好的朋友的。就这样莫名的失去一个朋友,也很难受啊。”
“我没要他联系方式。”
夏橙阳又是默然好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夏飞扬,你就自己糊弄自己吧,反正你也已经糊弄八年了,你糊弄的得心应手。我才懒得管你呢。”
夏飞扬置若罔闻:“好了,先不说了,我得去赶高铁了,回聊吧。”
挂了电话,他也没动,夹着的烟一直也没抽,默默的自己燃着,屋檐外风大雨大,即使是在檐下站着,雨点还是不由分说地扑进来,一不留神,就浇灭了他手头的烟。
他把烟蒂丢进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缸,那里早就汪起了积水,烟蒂被水浸泡透了,浮起来,在水面晃着。
他正望着那烟蒂上下浮沉着发呆,手机响,他叫的车到了,司机说找不到小区入口,暂时停在了路边。
他理应给司机指路的,但他突然间疲倦的不想思考,不想多说,于是他只是应了句:“我过来。”
随后就大跨步无遮无拦的走进了面前这一片漫天大雨中。
那次从宁城回到上海,夏飞扬就十分莫名的感冒了。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他自诩为一个百毒不侵的人,快有小20年没怎么生过病。而他不过就是在离开宁城的那天找司机淋了那么点儿雨罢了,何至于回了家就又咳嗽又喷嚏的。他最开始不以为意,连感冒药也懒得吃,反正他家也没有。只是没想到这一感冒就是絮絮的拖了大半个月,哪怕他后来开始在意了四处瞎寻摸了一些药来吃,症状还是一直没有消退,直到进了七月,竟然还是没完全好。
他想起小时候陪夏橙阳看《流星花园》,里面有句台词,“夏天只有白痴才会感冒。”
那他大概就是个白痴吧。
不过非要说的话,夏飞扬自打回了上海,工作也是变本加厉的忙。他半自愿半被迫的用无数个项目充满了每一天的日程表,不让自己心里有空去瞎琢磨什么多余的情绪。夏橙阳说他糊弄自己得心应手,可真一点也不算冤枉他。
工作本身倒还好,夏飞扬本来也是个做事挺投入的人,他也喜欢投入时忘我的感觉,只是陡增的项目总是会伴着随之而来的应酬,他就不那么愉快了。
应酬本身他也不反感,毕竟他天生大E人,和谁唠嗑都能唠的挺开心的,可惜成年人的应酬,大概90%以上都能写作应酬读作酒局。
谁说他这点儿小感冒拖拖沓沓的总不好是不是也跟老要去硬着头皮喝酒有点儿关系呢。
时间这么一久,他就开始想着怎么能找理由推应酬,有些躲不掉的领导和客户局没办法,其他的就得靠他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了,还好他还挺擅长。
那天下午,临了下班,夏飞扬又开始琢磨怎么能拒了晚上的团建,其实和同事们社交他倒不排斥,他这么个社牛性格,在公司里和谁都相处融洽,只是他作为团队的小领导,逢上团建,喝酒是必然免不了的。
他正在脑子里迅速的过着自己用过的各种理由呢,一旁手机进来一条微信,来自游亦航:飞扬,在上海吗?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他噌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了,捧着手机给人回:有!必须有!游哥你是我亲哥!
他俩约在一家江畔的本帮菜餐厅,夏天傍晚户外的位置最是舒适,游亦航喝着他的威士忌,看着夏飞扬往杯子里倒可乐,忍不住打趣他:“飞扬你现在够养生的啊。”
“那可不么。”夏飞扬大言不惭,“看,还是零度呢。”
游亦航笑笑:“应酬多了,喝酒难受吧。”
夏飞扬叹口气:“我有时候也是挺服我自己的,喝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能一点没长进。不是都说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么?那我这,也算是下苦功了吧,为啥还是不行呢。”
游亦航晃一晃杯里的冰块:“进步难,退步容易。你看我现在也喝的很少了,前两年胃不好,小远不让我喝,戒了几年,现在稍微喝点儿就容易上头。”
夏飞扬第一次听说,问:“现在怎么样?胃。”
“基本好了。”游亦航笑一下,“不好,我还能喝酒吗?”
夏飞扬冲他眨眨眼:“我不告诉小远。”
游亦航“啧”一声:“君子慎独。”
夏飞扬瞥见他手上的戒指:“嚯,游哥,这是……结了?”他冲游亦航晃一晃无名指。
“啊。”游亦航抬起手来看,眼神温柔,“去年回英国领的证。”
“哎,真好!”夏飞扬举起他的可乐,“碰一个碰一个,祝你们长长久久!”
“谢谢。”游亦航回碰他,喝一口酒,问:“你怎么样?有在见什么人么。”
“没有。”夏飞扬放下杯子,开始专心致志的舀腌笃鲜,“工作忙,身边除了同事就是客户,线上约着见了几个,吃了顿饭就散了。”他还停下勺子挺认真的想了想,纠正道,“有一个去看了场电影,然后就没然后了。”
游亦航知道夏飞扬当年的事,毕竟夏飞扬失魂落魄的从慕尼黑跑回国时他们就在眼前。事后他关心着问过,夏飞扬对他说,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叫施南,但是他不喜欢自己,所以只是朋友,但是现在,朋友也做不了了,那个人消失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不去找吗?
夏飞扬告诉他,找过了,但是找不到了。一会儿补一句,也不想找了。
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了解夏飞扬的性格,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遍寻无门,夏飞扬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而今已经许多年过去,他知道夏飞扬之前那些稀疏的可怜的“情史”,他亦曾跟夏飞扬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如果那巫山真的已经遥远的毫无希望,若还是要执着着那片云,又该是多么的混沌难熬。
他经历过,所以他能感同身受。
游亦航斟酌着开口:“飞扬,虽然很多人都会说,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也许对吧,对某些人来说或许如此。只是总有些人,也许看着并不是什么偏执的性格,其实心里固执的要命,认定的东西就是改不了。无论旁人大道理说了无数遍,懂自然是懂,但懂又有什么用,如果这世界上,懂的事情就都能做到,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和无可奈何了。”
夏飞扬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笑了:“游哥,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你这样劝我不要放下的人。”
游亦航也笑一下:“因为我自己就放不下啊。”他顿一顿又道,“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你要是问小远,他大概也是一样的。”
夏飞扬知道他俩之前分手又复合的事,他默然的看着面前的杯子里可乐咕嘟嘟的冒着泡,良久才开口:“可是游哥,你和小远,你们是互相喜欢的。你们当年分开……也是因为当下的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非要说的话,你们俩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你一直爱他,他也一直爱你,那你们放不下,当然有意义。”他抬头看着游亦航,天边欲坠不坠的霞光倒映在他玛瑙石一般的眼睛,“可是我不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喜欢这个人,他对我没有任何……朋友之外的意思。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能说消失就消失,毕竟曾经……他也好像是真的至少把我做为一个好朋友在在乎着的。后来我大概想明白了,可能还是我……我太藏不住了。我从来也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舒晴发现了,夏橙阳发现了,你和我吃了顿饭,你也发现了,那,没有理由他本人感受不到,是不是?所以他可能就觉得,不想再做朋友了。”
“飞扬……”游亦航唤他一声,却也始终没说出什么来。
夏飞扬面色平静:“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上个月回宁城,我见到他了。”
游亦航一向淡然的脸上也出现了震惊的神色:“你找到他了?”
“我早就不找了。”夏飞扬淡淡道,“很偶然的机会碰上的。我带Anders去学校参加活动,他是学校的助教老师。”
游亦航怔然半晌,轻轻叹道:“有缘人总会重逢。”
“不是的,”夏飞扬挺认真的看着他,“游哥,我已经不相信什么缘分了,缘分能让你猝不及防的碰到他,缘分也能让他说走就走。如果要说有缘,那为什么会让他在我的世界消失?”他摇摇头,自嘲的笑了,“世人都说有缘无份,是不是大概就是我这个意思?”
游亦航想了想:“那既然你又见到了他,现在是怎么想?”
“我不知道。”夏飞扬答的飞快,“他……见到我很慌,也正常吧,毕竟当年不告而别,可能他也觉得对我有些愧疚。但他依然和我保持着距离,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他还是这么想的,那,可能我就是没法给他带来什么正面的东西。我的喜欢就是他的困扰。我……又何苦呢。”
游亦航又叹口气:“放不下的人,硬要放下,很痛苦的。”
“我痛苦不痛苦的不重要,我别让他再为难就好。我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所以觉得丢了面子才不想继续,我可从来都不要什么面子。”夏飞扬笑了,“我只是……想他能好好的。他现在过的挺好的,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又擅长做的事,生活很充实,平静的快乐吧。我……我就不给他添乱了。”
如果可以的话,大海永远风平浪静,才是最好,谁又会向往风暴。那是灾难的前兆。
游亦航看着他,那眸光里的云霞随着天光一起渐渐散去,覆上了暗色。
夏天的夜虽然总是要拖沓一些,也还是来临了。
“飞扬。或许,你想来点酒吗?”他听见游亦航问。“Gin?”
夏飞扬看着游亦航杯子里的威士忌:“不,我要伏特加。”
呵,小游啊,你对着夏飞扬倒是难得的坦诚了一把,是看他太可怜了嘛?不过小游啊,你的巫山飘着不走的到底是哪片云,你有本事自己说说呗(╯‵□′)╯︵┻━┻
还有啊,“有缘人总会重逢”,嗯,你说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敢说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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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谁会向往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