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人真多,侧身都不方便。身旁的大妈噪门子太厉害了,她霸道地推搡着身旁的人,嘴里大声念叨着:“别把我个老人家挤死了。”
您别把旁边的人挤死就不错了。
没法儿,我只好跟尚则林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脚被她踩得生疼,我使劲儿把脚往外抽,一个摇晃,脚出来了,鞋没出来。
“草!”我一惊,炸毛地低头准备把靴子拽出来。手还没碰到,大妈直接一个“神龙摆尾”把那只鞋踢向里面的人群里。
“……”
我气都没气足,伸着脖子找着我的鞋,就听到车厢里的传出的列车员尖锐的质问声:“哪个没素质的脱鞋了?都飞到我脚边了。”
“……我。”
有时候真的不想尊老爱幼啊。
经过一个令人痛苦的不眠之夜和几个小时同样拥挤不堪的客车之行,出现在小镇时,已然变成了个历经风霜的劳苦人民。
真不容易。
当熟悉的街道小巷出现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苦感。自我感觉上了。
在大城市的平路走了几个月,快差点忘了这进镇的九曲十八弯,质量不好的行李箱被我扯得跳来跳去,胳膊上斜挂的麻袋快把我摁进土里。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我身边放大。
“夏壮壮!!!”
我回头看到一辆熟悉的拖拉机铿铿锵锵地驶了过来。钢炮从车后跳下来,身上的棉衣松松垮垮地敞着,缺了口的大耳朵冻得通红。
他嘴角咧到了耳根,笑起来跟驾驶座里的男人一模一样。
“啥时候放假的,咋不提前说一声。”
“昨天放的,这不刚到镇口就碰到你们了,”我又向着驾驶座的男人打招呼,“莫叔。”
“回来了,”莫松把车停好,也从驾驶座里出来,对着钢炮一顿骂,“臭小子!说多少次了,那车没停不准往下蹦!”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他懒得听骂,敷衍张声。伸手把我的行李搬到了车后。
莫松看莫名这小子的欠揍样儿也是习惯了,又对我笑着说:“阿玺啊,一后面坐着,我们也刚从外面回来,这下雪路上稀稀拉拉的不好走,顺路给你把行李拉回去。”
“行,谢谢莫叔。”
颠簸感让我实打实的安心,镇上的店铺都还是老样子,路过西街冰沙记时我向小脚奶奶问候。
她从鼻梁上那有些歪的镜片里透着冬季的日光聚焦到我身上,惊呼了起来:“哟,回来了,大学生回来了!”
她转头向跑出来的隔壁包子铺的店长——李红梅叫道:“快去告诉艳芳!她儿子回来了。”
“不急……”我摆摆手,终究是没拉住,李红梅早跑出去了。
李逵也跑了出来,一脚踩上来,又把小脚奶奶拉上车,“莫叔,劳烦您也拉俺们一程,都去壮壮哥家。”
“好。”
钢炮上脚要踹他,“黑鬼,滚下去。”
小脚奶奶喝声制止:“小龟孙们,可不准打架。”
钢炮立马老实了。
这两小子都是从小很我一起玩到大的伙伴,莫名就是钢炮,胆子贼大,小时候带着镇上的孩子玩炮玩大了,把左耳垂的一块肉蹦没了,被他爹一顿狠揍,我不太喜欢他妈柳记革——有名的告状狂。那事儿过后,在场玩炮的都被家里人揍了,包括我。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柳姨是镇里的女书记,而眼前这个开拖拉机的莫叔是镇长。我这个人比较畏惧权威,自然对他们一家有些敬而远之。
他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姐姐叫莫其妙。这个起名的故事我还是听王艳芳同志给我讲的——莫镇长和柳书记是包办婚姻,结婚后天天吵架,镇长觉得他媳妇儿每次生气的点都莫名其妙的,一气之下,直接给两个孩子起了这两个名儿。
柳书记的口头禅就是:“要不是为了党,老娘早就跟他离了。”
这特么跟党有什么关系。当年我挨揍,你也加这个前缀语。
党是来保护人民的,不是你胡说八道的挡箭牌。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滥用职权。
李逵是包子铺李红梅的儿子,人如其名,是真的黑。这小子跟我是同岁,不爱学习,高考没考好,就没上学了,准备继承他家的包子铺。李逵他爹爱喝酒,最后喝酒喝死了,那时李逵才一岁多。
为此红梅姨再三管束他儿子,这辈子都不准碰酒这个东西。可往往最禁忌的总是最诱人的——她的好大儿十二岁就会灌酒了,这是他起的头,对了,因为这事儿,我又被打了。
我记得当时我委屈极了,哭着对我老爹控诉:“我真的一滴酒也没沾,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喝的,凭啥打我?”
对此夏刚有理有据:“你比他大两岁,是他哥哥,你红梅姨最怕这事,为啥不拦他?打得就是你!”
自此,我就明白,自个儿就是个陪打的,我常常对他们说:“我的‘光荣史’哥儿几个都脱不了关系。”
到了“铁匠之家”,王艳芳同志眼睛黏了上来:“壮壮啊。”
“爸妈,我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王艳芳着急忙慌地迎上来,摸摸摸我的脸,又摸摸我的背,嘴里念叨着,“瘦了,是瘦了。”
看见镇长帮我搬下行李,又连声道谢。
“谢啥,一个镇的,都是自家人。”
夏刚还是不说话,只是拿凳子,搬桌儿。我上前搭手帮忙,他执拗地撇开身:“不用,你歇着,刚回来不累?”
我瞧了瞧他贴着膏药的劲脖和背后突起的脊梁骨,心往下沉了沉。
王艳芳张罗着街坊邻居,让他们都留下来吃饭。说话间转头看我,她像是看出了我的眼神,拍拍我的背,故作轻松地说:“你爸的背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们在家过的挺好的,别担心了。”
我点点头,没言语。我知道她有事儿也不会跟我说什么,只是低头倒茶水。
“晚上镇长他们都在这吃饭,让名子去把他姐叫来,你跟着,”她把声音压了压,生怕被后面人听到,“姑娘家的,脾气倔的很。”
“怎么了?”我问道。
“那丫头前几天说不上学了,把你柳姨气的呀,让她滚出去,她还真走了,现在在东街那边工厂里做活不回来……你去了别多嘴,只让她回来,等会儿晚上吃饭我跟他们劝劝。”
莫其妙不上学了?我真觉得她脑子抽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说不上就不上,也是个不省心的货。
难怪镇长今天话格外得少。
我过去把莫名揪到外面说:“钢炮,跟我一起去叫你姐吃饭。”
“我不去!”他一听立马不乐意了,直往后缩,“她指定揍我。”
李逵也跑出来,“去哪?他不去,我去。”
“少添乱,”我板着脸对他说,“那是你姐你不管?”
“不是!我去过了,她扇还让让我滚。”
“哦。”我认真地说,“所以你不管她了,你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好不容易这辈子有点盼头了,给自己作践了,你不下功夫劝劝?”
他立马怏了,“壮壮哥,我跟你去。”
我点点头,又回头对李逵说:“黑鬼,你进去,我带他去就行了。”
“好。”李逵推推他,“你也不小了,懂点事吧。”
钢炮到底还是把我带到了东街的工厂,监工跷着腿坐在椅子上说:“我们这一般不收未成年。”
“我们不是来打工的。”我把莫名从身后拉到他面前,“找他姐,叫莫其妙。”
那男的皱眉说:“这小子上次来过了,莫其妙不走。”
他摆摆手:“甭问了,回去吧。”
“再来问一次。”
他瞪我。
才不怕他。我站着不走,说道:“那是他姐,南山镇镇长的千金。说两句话不行么?”
“千……千金?”钢炮小声嘀咕。
我伸手掐他腿,他便跳开不说话了。
监工显然不信,一脸不屑地回怼道:“少放狗屁,镇长家的闺女九月份就去上大学了,编瞎话也不编个像样点的。”
钢炮梗着脖子叫道:“她就是。”
“呸!”监工来劲儿了,“她要是镇长的闺女,我就是他妈的镇长!”
我给他竖了个大拇哥儿,放开嗓子往厂里叫道:“莫其妙!你们监工羞辱你弟弟,你不管?”
果然,莫其妙从里面跑出来了,冲着他弟吼道:“叫你别来了,你找打啊?!”
钢炮又躲我身后了。
“哎哎哎,”监工站了起来,“干嘛呢?不待着做活干嘛呢。”
“知道,”她对监工说,“我说两句,马上进去。”
“快点。”那死男人交代一声,就骂骂咧咧的进去了。
我也真是佩服莫其妙,就这么个爆脾气,要是平常人这么叫唤,她早就炸了,倒是没向这监工发火,看来是铁了心的要打工。
“是我拉他来的,来叫你回去吃饭。”我打断莫其妙的咆哮。
“不去,你们自个儿吃吧,”她顿了一下,又说,“你上学回来了?”
“其妙姐,你不回去莫叔和柳姨有多急,你知道的吧?”
莫其妙直截了当地说:“他俩天天都在急眼,不差这次,你领他回去。”
我让钢炮那傻小子先回去,然后问她:“真不上大学了?”
“嗯。”她低垂着眼,摆出拒绝的姿态。
“姐你可劲儿作吧,把那两个老人家作没了你舒心?”我知道这话难听,也不该对她这样说,但到底是错的。不说莫叔和柳姨,作为钢蹦的朋友,我还是得说两句。
但没想到有这么大刺激,莫其妙眼眶立马红了,对我说:“我要是不作,她才要真没了。”
我吓了一跳,没懂她的意思。她也懒得再解释,“算了,我这次跟你回去吃顿饭。”
啊?怎么突然答应了,我前面说这么多,都比不过她自己劝自己?
当王艳芳看到我把妙儿姐成功带回来,又惊又喜,一桌子的人围着正说话,莫其妙一来,个个都闭嘴了。
王艳芳忙拉过个板凳招呼道:“来来来,其妙坐这儿。”
莫松脸立马黑了,偏头不待见她。柳姨跟他座位离得很开。看来这些天为莫其妙的事儿又吵架了。
李红梅和小脚奶奶都起来打圆场。忙活半天,终于把这饭吃上了。
桌上的长辈都问我那边高中生活怎么样,住得习不习惯。面前的吃里被一圈人夹的菜堆得老高,但我菜是没吃到一点儿,嘴皮子倒也没闲下来。
气氛一切都好好的,偏偏柳书记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哪个孩子不是越长大越听话啊,王玺在临沂拼命的学,那不像某些孩子,有这个机会还不去。”
我真的服,想给她嗑一个。这不是给我拉仇吗您。况且我也没拼命的学啊,还不如直接点您姑娘的名。
这话跟萨拉热窝事件具有同等杀伤力,大战一触即发。
“某些孩子”坐不住了,开口把我推上舆论的顶峰:“那你问问王姨同不同意,把壮壮让给你。”
“啪!”
那一瞬间,我感觉饭桌要被莫叔拍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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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