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题目?”程鸢的兴趣被他口中的新题目吸引。
他们会分享彼此的难题,有句话陈渊说的不错,在这里只有他们才有共同的话题。
陈渊却问:“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刚才来找你,你不在家。”
如果陈渊仅仅是问前一句也就罢了,偏偏说了后一句。
程鸢的笑容消失了:“你进过我家了?”
她有一股隐约的**被冒犯的怒火,但是细想又觉得毫无道理,陈渊来找她,不进她家要去哪里找呢?
而且她也进过陈渊家,所以她没有生气的道理。
“你弟说你不在家,没给我开门,大概觉得我不是好人。”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程鸢好像听出了几分委屈,她把刚才的几分不舒服抛之脑后,嘴角聚了笑:“他做得挺不错,是不该给陌生人开门。”
陈渊脱口而出:“我还是陌生人吗?”
他这话一说连程鸢也惊了,心里有鬼者心虚,但当时程鸢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张着舌头不会说话,心里知道不该这样,心里却还有几分欢喜。
程鸢匆匆别了眼睛:“进去吧。”
陈渊追在她身后:“可你还没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屋里的弟弟听到动静,开门闩出来:“姐!”
碰巧听到姐姐说:“不小心掉河里了,刚爬上来。”
陈渊还以为她在说笑话,小港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善水性,比起掉下河这个说法,还是玩水更可信一点。
只是程鸢这样严于律己近乎到严苛的人,竟然也有那样童真烂漫的时候?
弟弟很紧张:“姐,你没事吧?”弟弟知道她怕水,看她衣服上已经干掉的泥巴,十分担心她。
程鸢并没有把夏琴的存在说出来,只说自己是不小心跌进去的。
程鸢进去换衣服的时候,留下弟弟二狗和陈渊在外面。
弟弟对陈渊突然出现在家里,本能地防备,虽然之前陈渊还给过他糖吃,但是小孩善忘,再加上姐姐对他的态度又如此奇怪。
“你和我姐是什么关系?”
“你俩不会在谈对象吧?”
“你是不是喜欢我姐?”
弟弟一连串的问题把陈渊给问懵了,他觉得好笑,想去摸这小鬼的脑袋:“你年纪不大,怎么心思这么多?”
二狗看上去也就七八岁,不像陈渊已经有了大人模样。
“你就说是不是吧?”二狗说:“我警告你,别打我姐主意。”
“怎么可能……”陈渊想他怎么可能和程鸢谈恋爱,如果这事情被他继兄知道,得被全家人笑话。
他把心头那一点异样硬生生压下,说:“我和你姐姐是好朋友,我找她是来学习的。”
“倒是你,这么小就知道谈对象了,不会是在学校里偷偷谈对象吧?”
陈渊一句话反客为主,于是剩下的时间里都是二狗惊慌失措地解释,自己没有。
程鸢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看见两个人的神情,不免疑惑他们在做什么。
陈渊故意当着弟弟的面说:“我和他聊聊他在学校上学读书的情况……”
二狗着急了,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带哀求地盯着陈渊,像一只发狠又没有杀伤力的小狼崽。
好在陈渊只是逗逗他玩,说:“也没聊什么。”
程鸢说:“他还没开始正式上学,有什么好问的?”
弟弟今年秋天才上一年级,现在就是在村里上那种托班,跟后来的幼儿园性质差不多。
程鸢怀疑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扫射,陈渊坦坦荡荡地让她看,反而是弟弟十分紧张,怕陈渊说出什么话来。
后来程鸢和陈渊进去聊题目,弟弟也紧随其后,大约是怕陈渊在姐姐面前告状。
陈渊看弟弟如此紧张的模样,无心说了一句:“你和你弟弟的感情真好。”话语中夹杂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陈渊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但大家只是同父,并不同母。
程鸢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不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大约是觉得他说的事情不属实,她和二狗怎么也不能算姐弟情深吧?
毕竟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二狗的到来。
陈渊今天带来的是一本物理竞赛书,他说起自己有一位堂哥,今年高二走竞赛单招提前被上海的一所高校录取。
那是程鸢第一次知道竞赛单招,她在炎热的夏日里翻着那本书,心想自己要是以后也能去上海读书就好了。
陈渊是上海人,他所描绘出来的他的家乡,对于程鸢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但也仅限那个时候罢了,在很多年后,程教授怀念的,反而是老家的那间祖屋。
落叶归根,从哪片土地长出来,就该回到哪片土地上。
晚上。
程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一会儿想起跳河的夏琴,她猜测夏琴是自己跳河的,要不然不会好端端地跑到河中央去,跳了河后夏琴大概是后悔了,又往岸边游了,只是可能在恐惧的作用下,夏琴游到靠岸的位置时就没力气了,好在遇到程鸢,否则今年夏天又多了一个冤死鬼;
她一会儿又想起下午的陈渊,想起他说的物理竞赛,觉得脑袋里的信息一时多得要爆炸。
“姐——”
二狗今天也没睡着。
“什么事?”程鸢坐在床边上,回头看过去:“我忘了问你,白天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迫于姐姐的威严,二狗只好如实招来:“我问他是不是和姐你处对象……”
“什么?”程鸢把弟弟从床上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这小兔崽子自作主张,万一陈渊多想怎么办?搞不好他还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意思。
可程鸢这时候的态度是慌张而不是愤怒,已经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问题。
“他是怎么回答的?”
二狗把陈渊当时的话复述了一遍,“他说,怎么可能。”
程鸢松了口气,整个人垮坐在床边上不言不语。
二狗本来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料姐姐又把自己揪过去。
程鸢对弟弟冷笑:“处对象你都知道,还不从实招来!”
二狗竟有些羞涩:“……是二丫逼我的,她说要做我女朋友,我……”
程鸢一枕头敲到他头上:“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今年才多大?”
“还谈女朋友?自己赚钱了吗?好的不学学坏的!”
望着二狗懵懂的眼神,程鸢势必要把他纠正回来:“谈对象和结婚都是大人才能做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要不然将来就留在这里种地养猪!”
二狗还是小孩子心态,说:“养猪好啊,过年有猪肉吃!”
这些小孩子明明还不懂结婚的意义,却已经开始学大人的模样过家家。
大部分大人只觉得好玩,觉得童言童语当不得真,还会顺着他们的话看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将来让xxx做你媳妇好不好?”
末了,程鸢还得嘱咐弟弟:“跟你那个女朋友分手,知道没有?”
都什么事跟什么事啊?程鸢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恶毒婆婆,还得好言好语和弟弟说道理:“不要把这种事情当作玩笑,对你和那个女孩子都不好。”
二狗看上去竟有些伤心,看来也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是被逼迫。
二狗问:“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你成了大人。”程鸢轻声说:“成了大人以后就可以做很多事情。”
这个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陈渊和程鸢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些,又好像更遥远了。
过了这个夏天,初三就开始了。
初中三年级,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年。
正是因为这是最关键的一年,程鸢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精力都从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收回来,她时常挑灯夜战到半夜,母亲常劝她爱惜身体。
她去陈渊家的频率也少了,就是去也是讨论题目,不再谈论那些闲杂书籍。
陈渊偶尔笑着说,她现在已经进化成了一台学习机器。
程鸢觉得这人在讽刺她,脱口而出:“那我之后考到上海,不好吗?”
陈渊愣了半晌,程鸢也沉默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过界,却在知道之前先有了越过红线的羞愧感。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隐隐觉得这样不对。
“好啊,那我在上海等你。”
陈渊要回上海了,他的户籍不在这里,所以要回去考试,不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程鸢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转学到这里。
这大概是程鸢对他最柔和的一次语气:“你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是下学期。”
“那你之后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陈渊犹豫了一下说,“是的。”
就算他们真的要再见面,那也应该是大学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会在三年后的大学城相见。
陈渊说:“之后……我们可以写信。”
少年已经动心,他却不知道,所以青春终究成了一首未完的遗憾的诗。
初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程鸢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那时候程鸢已经成了学校和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他们期待着她能冲出这里,因为她是近几年来最有希望考上市一中的人选。
她之前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校长和老师甚至到她家来做父母的思想工作,说她是百年一见的好苗子,家长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程父程母哪见过这么大阵仗,当即说砸锅卖铁也会让孩子读书。
他们知道孩子读书厉害,但不知道能这么厉害,说到底,他们也不是那黑心的父母,只是时代所限,贫困所限,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总是觉得让儿子出人头地更划算。
老师当场说,“程鸢这孩子要是能考到一中去,学校给助学金,家里负担不大,你们放心!”
校长老师走后,程父抽着旱烟,情绪高昂,觉得校长的话错不了,自家出了个金凤凰!
这些年,程父的观念也在改变着,当女儿厉害到一定程度,他便不再提性别的差异,就像是村子里如果能出一个清华北大,谁还管是男是女?
女孩子总要比男孩子成倍的出色,才能争取到一点点“公平”和“视线”。
程鸢也从未松懈过,即使她要走很多步,也达不到陈渊的起点,但她还是要尽最大努力。
似乎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情况发展,曾经遥远的事情现在看上去都有了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一封匿名情书。
当时有信件都会放在教室外面的窗户上,陈渊走到她位置上,和她说外面有她的信。
程鸢有一瞬间的疑惑,却什么也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