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性子我自然知晓,她既带着欢儿来,定不会只为了让我见她。而她向来心思多,此番举动,我却是猜不出为何。想带着欢儿走,可与礼数也不合,说来,还是我自己求阿娘帮忙的,怎么现下,却怕了。
只瞧背影,便也能看出那傻姑娘清减了不少。那腰本就细,现在更是风一吹,便似要飘走了。墨色的发披散着,映得她肤色更白,那双桃花眼却依旧明亮,而那肩,却更瘦削了。
月老的话在脑海中不断反复,她为我,究竟吃了多少苦呢。
我想细细打量她,也有千般话想问。可阿娘在场,我便只能压下性子,只匆匆用余光扫过。她倒不知我的为难,大大方方瞧我。就连听到我唤阿娘,也只呆了一瞬,便一脸了然的神情。
该说她傻,还是通透呢。
随着阿娘回了玉音殿,一路上我走的快,却也小心的用神识观察,看她有没有跟上。我发现欢儿的身法快了不少,竟能追上我们,而体内真气充盈。怪了,之前,她体内分明半分真气都没有的。
“你倒忍得住。”
耳边传来阿娘的调侃,她坐在桌上,一脸笑意吟吟,
“果然像闷葫芦,闷。”
我不愿反驳,一心怕她找不见,却见她快步进来,又愣在原地。好在,阿娘让她落坐。
可坐便坐吧,她那双桃花眼又似不老实,偏偏盯着我瞧。旁边阿娘看戏的神色着实让我不悦,那话便更是调笑意味十足。是了……明明想得紧,我却碍于面子不敢看她,倒是不如她了。
我抬头,对上她那眸子,依旧是那灵动的样子,定定的看着我。原来糯米团似的小脸因为清瘦,却平白增了几分成熟,那稚气,却似少了一些了。
就像……就像一夜间长大了。
可眉眼变了些,心性却一如从前,又着了阿娘的道,问起闷葫芦是谁。娘亲若知道欢儿还未见她,便有了个闷葫芦的印象,不知还要怎么生气呢。
而阿娘似乎偏喜欢逗她,非要让欢儿脸红才罢休。
欢儿不知,我却明白。玉音殿千百年来不见外人,而娘亲性子又闷,向来不会说那体己话。阿娘明里点拨,私下抱怨。娘亲却仍是木头一块,不开窍。独独,是她极爱吃味,若是有旁人在阿娘身侧,她那话便如竹筒倒豆般不停。旁人听了脸红,阿娘却是乐得。
莫不是,阿娘竟算计上了欢儿,想用她诈我娘亲吧。
神仙不吃饭,阿娘却安排了晚膳,还传音问我欢儿爱吃什么。我便顺着月老那纸条,报了几样蒸鱼糯米丸之类的,也不忘叮嘱阿娘,备些娘亲喜欢的菜色。不然满桌食物,却没有一样是娘亲爱吃的,她如此敏感,定会记上欢儿一笔。
那就委屈这傻姑娘了。
可我见阿娘那意思,定不会如我所愿。这晚膳,怕不是要变鸿门宴。
从阿娘那出来,我正思索着对策,却听那日思夜想的声音轻轻唤我,只那一声,便揉碎了我的心肠。
我,多想她啊。
还未走远,料定阿娘放出神识在看,便狠心拉了她,一路往东苑跑。直到入了寝宫才放下心来,这有我亲手设的结界。
我这才踏下心来,细细看着她。她似有委屈,那眼波轻闪,我却恼了自己,为何不能同她一样,大大方方看,偏要别扭着,委屈了自己,更委屈了她。
那桃花眼灵动,可眼眶下却依旧微微泛青。周身真气流转本应神采奕奕,我却硬是在她脸上看出几分憔悴,连眼角那泪痣,都不如之前嫣红了。之前在月宫追兔子的姑娘,却一瞬间长大,那瞧着我的神色自若,却藏了千般话。
而这改变,都是……因为我。
情这一字的纷繁我现下算是体会到,明明极欢喜见她,为何却想哭呢。
她却慌了,手抚上我的脸,语气更是小心。我却只恨自己让她受了苦,抬手抚在她脸上,那轮廓清晰,我心也慌了。
果然,她不再是那看着我的眼睛,便吐露心声的傻姑娘。哪怕看着我,也学会撒那谎,骗我她没事儿。生怕我不信,还吻在我唇角,似是想撒娇,便让我把这事儿忘了。
我又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
月老虽说的不清楚,可我心里却也明白。欢儿本是凡人之体,被他用禁术带来天宫,虽寿元无尽,想学法术却并非易事。仍要遭受那断骨碎筋之苦,重铸气海之痛。哪怕有丹药,又有月老修为相护,可她若心志不坚,神识不强,心魔一出,轻则五脏受损,重则痴傻,便真是神仙难救了。
所以月老恨毒了我,哪怕透了真元看天命镜,也想拦下这桩姻缘。
却偏偏想不到,这傻姑娘还是选了我。
我抱着她不愿撒手,那薄荷味和淡淡的草药香,提醒着我,我差点丢了她。她也乖巧,任我抱着,更轻轻环住了我,那脑袋贴在我颈窝处,竟细细的嗅着。
痒却酥酥麻麻,她无心,我却有意,哄她与我同榻而眠。她心思单纯倒是一口答应,我却暗道不好,她在旁边,我这一夜,可还能睡安稳呢。
可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有那鸿门宴要赴。
阿娘想让娘亲吃味,按理我将欢儿做女子打扮,娘亲愚钝,便不会想多。可偏偏,镜子里那人顾盼生辉,桃花眼泪痣又勾人之极,那一丝媚态绝不能叫人瞧了去。挥手便还是改了个男子发式给欢儿,她自己倒挺满意的。
我细细摩挲她的发,只想日日替她梳妆,那傻姑娘似是生气,看着我,眼眶却红了。
我知道,她也有好多话想说。
轻轻拍着她的背,那脊梁骨清晰的硌手,我便暗下决心,定要让她恢复那糯米团般软软的样子。而也气那月老,不分析利害得失便让她做那危险事,这父女二人,为了情字,竟都不要命了么。
想来,她若提前知会我,我也好替她想个完全的办法。可我叫她不要独自涉险,她便是不应,心里不定又打着什么主意。我怕她又做这不知轻重的傻事,便想逼她应声。她这人,但凡答应了的事儿,倒不曾悔改。
她却打定主意,就是不应我。
我无奈,也只好日后再寻她法。她却似吃准了我心软,又开心起来,问这问那的。晚宴一事她不知险恶,我却心知肚明,看看她,再看看她,细细整理好她的衣衫,不叫娘亲们挑了理去。
她也学我,帮我整理起来,笨拙却可爱,一逗,便又恼了。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拉着她,只盼走的再慢一点。她却在我手心作怪,细细摩挲我那茧,丝丝痒意爬上心头,怕是难消了。
果然,这顿饭是鸿门宴不假。娘亲和阿娘一左一右坐着,娘亲那脸似千年寒冰,不知阿娘又吹什么风了。
说来,我从未跟欢儿说过我两位娘亲的情况,不过她心性通透,只听我唤一声,便了然,随后又盯着我和娘亲们瞧,似在比对着什么。
眼见娘亲的脸更黑,阿娘那笑意愈加明显,我赶紧扯了她袖子止住她。可还是晚了一步,阿娘竟问我像谁更多。
她又打量起来,看的竟更细了。
果然,娘亲那醋劲便犯了,竟使出了豹瞳金目。这金光闪过,专攻人神识,哪怕只用了一成功力,欢儿也难抵挡。
果然她身子一颤,脸霎时苍白,几个呼吸后才稍稍恢复。她倒也不恼,又朗声回答起阿娘的问题。可明知她在说我,娘亲还是黑了脸,而阿娘那笑意更浓,竟诱着她继续说。果然,这傻姑娘又被套了话。
旁人看我冰冷,她却觉得我对她极温柔,可分明我总逗她,害她脸红。这话本应是二人私下的蜜语,却被搬到桌面上来,我也红了脸。
而阿娘更是没安好心,在那撩拨着娘亲,让她也学学,果然,娘亲脸上也闪过一丝红晕。也不知旁边那傻姑娘看见没,但愿她没看见,不然娘亲又要有小脾气了。
满桌菜色,果然都是按欢儿口味准备的。娘亲看了半晌,没自己爱吃的,气鼓鼓的夹着青菜,两三口便不吃了。而旁边那人盯着菜,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落寞起来,那桃花眼低垂着,睫毛轻扇,小口小口的扒着白饭。
是了,又是被娘亲瞪,又是被阿娘套话,想必她也委屈。说好了要护着她的,我却连出声都做不到,便真是无用了。
夹了鱼,又择了刺,盼她能吃饱些,不再那样纤瘦。她倒乖巧,夹了便吃掉。谁料对面的娘亲又吃味,竟摔了碗。
咚的一声,我也一惊。
今日神识试探都不知伤了欢儿没有,演武场,娘亲这飞醋,未免管的太宽了。
一个拂袖而去,另一个还在推波助澜,虽说是我亲阿娘,可这举动也太过分。我不愿欢儿那女儿家的样子让旁人看了去又如何?娘亲就算宠我,可欢儿,又何尝不是月老的心头肉呢。
这样说来,月老对我还算和善,只是出言不逊,却未试探半分。而这傻姑娘,当时还处处护着我。这一比,我这两位娘亲的举动,实在是太过。
我已然动了怒,阿娘却似是没觉察到般,愣是往欢儿身前靠。明知娘亲虽然离席,那神识还一个劲儿的往这边瞧,你们妻妻二人的事儿,为何偏要带上那傻姑娘。
一用力,差点捏碎了象牙筷子。欢儿倒是瞧见了,直往我身后躲,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却是心疼了。
按辈分,阿娘与娘亲跟欢儿同辈,如此作弄她,实在可恶。
我若不还礼,倒是对不起两位娘亲的美意了。
护女儿的娘亲,碰上护媳妇儿闺女,这事儿……怎么解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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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空青番十二—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