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爷掂了掂银子,歪嘴皱眉就是不说话。
昨晚兄弟俩在嫣红阁外的墙檐下,不知如何是好。当初想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热血,就在这初春的凉风里慢慢冷却了。
孔武略动了动,周身立刻疼痛难忍。这疼痛反倒刺得他清醒过来。未到最后一刻,如何能够放弃?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憋住一口气,在草丛里把银子找了回来。
“周师爷,这锭银子足有二十两重,抵得上那两箱乌梅了吧。”
周师爷摩挲着银子叹气连连:“不够,不够啊。寻常乌梅自然抵得,你们弄丢的可是贡品啊。”
加上“贡品”两个字,哪里还有公允价钱可言?
“那您的意思是?”
周师爷打量着他们,土头土脸衣衫破烂:“你二人来到京城,可有去处,可有工做?”
二人摇了摇头。
“看你们异乡异客的,给你们指条出路吧。这锭银子算是首款,我再介绍份工给你们,每个月结了工钱,你们每人再给我二百钱,缴上一年,便算是两清了。”
陈爽一听,登时喊起来:“二百钱?哪里有这么高的人工?岂不是整年都要给你白做?”
孔武拦下他:“敢问周师爷,是哪里的工?”
“如今春节刚过,宫里营造司要大修奉先殿,正缺人手。你二人便去做个小工吧。”
若是寻常工,倒不算什么。但是给官家做事,长远计算是个好出路。
孔武心下欢喜,立刻答应,拉着陈爽跟周师爷签字画押。
营造司监工曹镇南约莫三十岁,圆脸肉鼻,身材短小却精明犀利,经常操着湖南口音的官话骂人。
给官家办事,好在总能按日发放。到了月末,曹镇南在棚屋里搭了个桌子,开始逐个发钱登记。
孔武和陈爽上个月的工钱已经尽数交给周师爷。这个月领到手却不足二百文,只好小心陪笑:“曹大人,我们这个月怎么少了些?”
“你们抬着筐瓦摔在地上,尽数碎裂,不消赔啊?”
皇帝要修家庙,怎么会在乎几片碎瓦?曹镇南不过扣下工钱来中饱私囊。他们二人不懂其中关窍,只是发愁:钱不够,这个月如何打发周师爷呢?
曹镇南听到他们嘟囔,叫过来问话:“你们每个月要交工钱给周师爷?”
“正是。我们原本是护送贡品上京,结果弄丢了...”
曹镇南将他们签订的字据拿过来,看罢哈哈大笑:“又一个被周启隆耍了的。”
孔武兄弟面面相觑。
曹镇南指着字据道:“圣祖康熙爷曾说‘贡物何足珍贵,正鉴其诚敬之心耳’。各行省进贡,物品只在其次,更在于君臣之间联上下之情。长途运输的贡品,若非紧要事物,便是有虫蛀损失,也无需赔偿补进。”
“原来周师爷骗我们给他打白工呢!”陈爽叫喊起来。
曹镇南又道:“运送贡品的多是小吏杂役,哪知道这里的关窍。周起隆便连哄带吓。有钱的交钱,没钱的便介绍个去处。京城这么大,还愁没有做苦力的地方?倒成了按月给他周起隆上贡了。”
孔武听罢,既然如此,日后不再交工钱才好,便问曹镇南此事何解。
“这份字据也算是收据。你二人断了他的贡,闹将起来也是有根有据。况且你们出不了宫,他又进不来,便是不缴,又能奈你何呢?”
孔武他们的钱,一直是交给周师爷相熟的内侍带出宫去。听了曹镇南这番话,这个月便不再缴钱。忐忑地等了一阵子,发现无事发生,才知道曹镇南所言不虚。
孔武心中感激,从此常将结余的工钱拿一些出来,送给曹镇南喝酒。
他认定曹镇南是个好人,却想不到人心一层又一层,后面还有数个公案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