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讷这些年在宫中历练,成熟稳重多了,只是言谈举止里似乎总有孙白杨的影子。孔武行走御前,有时公务繁忙,就在御药房留宿,跟他喝酒谈天。
“孔大人这些日子睡得可好?”
孔武笑了笑:“说来也怪。东城的那间大宅,总是不如这御药房睡得香。可能是之前在这里养伤,闻惯了药味。”
“我找了些馨香味淡的药材,大人可以戴在身上。”阿讷递给他一个香囊,做工精细,但是看着不像新物。
“这是哪里得来的?”
“当初嫣红阁的香浮姑娘,把孙大人的物品送回孙府。孙老爷觉得不体面,坚持不收,让人送进宫了事。后来...他已经走了,这些东西就放在我这里。”
孔武摩挲着这个香囊,想起在嫣红阁的那天。如果知道那次就是永诀,怎么舍得不多温存一刻?
他抬起头看看外面。今晚又是月圆之夜。月亮总是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好像无穷无尽似的。就像他总是无穷无尽地回忆两人在月光下第一次双手交握的时刻,抑或是借着烛火,去数罗汉堂里的造像。好像他的手还在自己手里,他的肩膀还在自己身旁,那种温度依然让他觉得心动不已。
但他终究是走了。而且他走后,日子就似乎过得格外快。
嘉庆十九年,孔武任御前侍卫副总管。二阿哥旻宁封智亲王。
嘉庆二十年,孔武抬籍,迎娶一等公兼太傅刘远泗之女。
嘉庆二十一年,孔武任镶黄旗满洲副都统,得长子长女。
嘉庆二十三年,孔武任军机大臣兼步军统领。二阿哥旻宁纳嫡福晋一等子布颜达赉女,同年得长子。
嘉庆二十四年,孔武任关防钦差大臣,督查苏州赈灾舞弊案,斩苏州知县赵守和。旻宁得次子,后殇。
嘉庆二十五年,孔武任兵部尚书领侍卫内首领。旻宁继承大统,年号道光。
旻宁带着谭玉来到刑部大牢。孔武的尸身已经被收拾下来,盖着白布。旻宁从他怀中摸出两枚扳指,一个翠绿清澈,一个带着黑迹。那是孔武在信中,恳求旻宁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什。
旻宁突然想起那年在热河行宫,他问起孔武昨晚去哪了。孔武提到孙白杨的时候,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
“人生辽阔,不要只活在爱恨里。”孔武,你信中这样劝我。你自己做得到吗?
旻宁转过身:“谭玉,如今轮到哪个营喂神鸦了?”
“回皇上,这个月是东华门护军营。”
旻宁把信折了几折,连同那两枚扳指,一并给了谭玉。
“你把这信烧了,扳指细细地研碎了,叫他们撒到索伦杆上去。”
旻宁要把孔武最爱的东西,送到他最憎的东西那里去。
就像孔武待他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