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杨在如妃宫中忙碌整日,又给孔武敷完药,早已错过了出宫时辰,索性在御药房支着胳膊打盹儿,以待天光,忽听得一阵脚步声。
“快看看,这人在大火里烧了一遭,不知道还成不成了。”
侍卫用担架抬了个人进来,须发都已烧焦,衣角还有未燃尽的火星,随着衣衫晃动一闪一灭。
他双手紧紧拥在胸前,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
孙白杨上前探了探鼻息脉搏,发现这人伤势虽重,但体内仍有勃勃生机,当下放了心,用力掰开他的手,将他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钦文显武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帝”,是清世祖皇帝的牌位。
孙白杨想了想晚间的话,伸出手指将他面上黑灰抹去,果然是那个人。
“先帝庇荫,圣驾恩泽。苏州柳县孔武英勇不凡,舍身守护祖位,诚为忠义之举,堪可作典作范。现特赐官任东华门护军,赏银白两。钦此。”
圣旨和赏赐没多久就进了御药房。陈爽当晚不明就里地跟着孔武进了火场,也得了赏赐。
至于离宫的事,曹镇南是万万不敢提了。
“孔大人,这是草药水。我来为你擦拭腿上的伤口。”小礼子搬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身上新伤盖旧伤,但都是些皮肉之损,怎么都抵不过得了公职的心怀舒畅。这一声“孔大人”,他听着甚是舒服。
不过要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说出来,岂不是更加悦耳动心?
“你等等。”孔武向外看了一眼,那人正在桌前写药方。“皇上有旨让我在御药房养伤,还以为会有大夫照顾我呢。”
孔武中气充沛,孙白杨自然是听到了,便拿了药方过来打发小礼子去煎药,自己坐上木凳:“孔兄,把脚放进来。”
孙白杨当日不知孔武姓名,便以兄台敬称,如今该叫一声“孔大人”,但他心下不喜,仍以孔兄相称。
这其中的缘由,此刻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这声孔兄,一叫就叫了整世。此是后话。
“大人几时都是这么好笑容,真是难得。”
他与孙白杨数次相遇,自己都是狼狈至极。如今终于有了吐气扬眉之感。
孙白杨用棉布浸着药汤,细细地淋在孔武腿上:“孔兄死里逃生,否极泰来,更难得。”
盆中水热,一搅动就白气升腾。孙白杨坐在水盆旁,更显唇红齿白。
孔武心神一荡,忙挪开视线,向下躺了躺:“孙大人这次怎么不劝我了,不再说些‘紫禁城不适合我’的话了?”
“越识得孔兄,越觉得孔兄非寻常之人。”
“哦?”
孙白杨换了块布,轻轻沾干孔武腿上的水:“我先前说孔兄不懂得打听筹谋,竟是想得浅了。某些人善于辨析时机,某些人善于把握时机,某些人则亲手造一个时机。就像这奉先殿,建成已经 160 年,从无走水之事。偏偏就在孔兄即将离宫之时...”
“那是当然。天意的事岂容你我凡人猜测。”
孔武心中暗叹,这人实在太过聪明。如果被人知道奉先殿是自己放火烧的,还想什么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估计九族八辈都要人头落地,于是赶忙拦住他,改说些顽笑话打岔。
孙白杨也笑笑,不以为意,日日如常为孔武清洗换药,甚至为此每每错过宫禁,只能在御药房留宿,竟连嫣红阁都去得少了。
孔武见他对自己这样尽心尽力,只当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自己的筹谋无意戳破,渐渐放下心来。
这段日子,孔武过得极是舒适舒心,竟比受伤前还丰腴了几分。一月期满,总算舍得去护军营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