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光亮被夜晚吞噬,天幕就变成了一滩无边无际的黑洞,像四周蔓延扩大。牧冶庭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不沐灯光,看上去有些阴森。但他转过头来时,那对漆黑的瞳孔又聚拢了斑驳的光点,有股不真切的温情。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在楼道里想问我什么?”
“我……想打报告上厕所。”小杨扬起下巴,露出笔直的脊背和高挺的鼻梁。
牧冶庭笑着摆摆手,“赶紧去,不用那么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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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洗手间里没开灯,学校供暖不佳,一股寒凉的意蕴顺着裸露的脚踝攀上脊椎骨,慢慢搔痒了杨彰的脖颈。他打了个哆嗦,脑海里默默滚动着《唯物史观》的扉页。铁窗框上的锈迹泡在酸性雨水里,滋生出一股腐朽的咸腥气。连同下水内不知名的恶臭一并涌入鼻腔,炸了个劈里啪啦满堂彩。离开洗手间前,杨彰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暮色四合,整个教学楼宛如一口巨大的棺材,矗立在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牧队。”杨彰大步走出,“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去拜会一下田语阑的班主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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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挤挤挨挨的教室,硕大的接待室空旷得有些寂静。一排长方形灯具嵌在灰白色的墙上,疲惫地发着暗光。以一条长桌为界限,划开了两种不同身份的人。
“于老师,这位是我们刑侦队的牧队长,一定要竭力配合他的调查,尽快把这个案子弄得水落石出。”
姓于的女老师看了眼满脸堆笑的副校长,点了点头。
牧冶庭扬起脸,回答她的却是岑致。男人友善地开口,“关于田语阑死亡事件,一切都顺理成章,但总有些决定性证据没有被挖掘。我们现在要跟您进行沟通,以便于更加详细地掌握受害人信息。”
桌下,她染着红指甲的手指倏然紧握,放在腹前,“警方办案的负责态度我完全可以理解,凡是我知道的,我都尽全力配合。“
“请问田语阑在班级里是个怎样的学生?“岑致发问。
“她是个自尊心挺强的学生,但有时又喜欢做一些不那么明智的事情。”灯光打在她肥胖的脸上,浮出一层漂白的油沫,“她不喜欢这个学校的管理制度。高中课业压力可能也大,所以经常滋生厌学的情绪也可以理解,但是我没想到她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
“听说学校的意思是让她休学或退学?”
“是的,警察同志,这个我可以解释,”副校长忽然又插进话来,“根据教育局规定,学生的请假时长不能连续超过六周,累计超过八周。她再这么搞特殊的话,我们学校也很难做。”
“她是什么意见呢?”
“她父母的意见有分歧,一个说要休学,一个说要退学,拖到最后的时限,又把孩子送来上学了。这也可以理解嘛,当今社会里,不念高中,能有什么前途?没有高中毕业证,仅凭初中毕业的文凭,又能到哪去工作呀?”
岑致并未驳斥,而是继续发问,“关于田语阑高一上整个学期,您能给我展开讲讲吗?”
“啊,她……”副校长还想继续说什么,话音被牧冶庭截住,“于老师,您是田语阑的班主任,观察她的时间相对更多,您能说说吗?”
女人裹紧黑色棉袄,把口罩向下扯了扯,露出一截短而粗的胖鼻子,“是这样的。我是她原先班级的科任老师,分完文理科之后才成为她的班主任。所以之前的事情我可能不太了解,但自从分班之后,我就格外注意她了——她有一个多月都在请假,这期间,家长以真真假假的诊断书搪塞学校,这点学校也没有追究。她返校后的前几天,我叫她回答问题,她也能答得上来,笔记也写,除了作业不交,小考不补考以外,好像又没什么问题——哦,她天天请假六点就离校了,可能她居家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学校的作息,这我也能理解。我也总有意无意地提点她,找她私下里谈过话,问她催过作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小考的重要性,要全体学生认真对待,积极参与补考,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她父母给我传递的意愿是——别逼她,让她自己学,她有……自己的节奏?”
副校长笑着说,“您看可不可笑,警察同志,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不负责任、任由孩子误入歧途的父母。”
“于老师,您作为班主任,可能对学生自杀方面有一定的了解。我不恰当地引用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句谚语。如若自杀是死者的结局,那么从念头萌发到付诸实行这段过程中,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与结局的达成起到了藕断丝连的关系。”牧冶庭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您是否留心观察过这样反常现象的发生呢?”
“我……”于老师额上眉头于不易察觉中蹙起,“应该是有的。”
“你好好想想,”副校长坦诚的语调里留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警察同志说得没错,一定是有因果联系的。”
“曾经有过一个阶段,她喜欢在上课时间看窗外。莫名其妙的,除去偶尔飘的雪花,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异样,”回忆起少女直勾勾的眼神,女老师顿了顿,“她还喜欢盯着监控摄像头看。”
“这大概是除不遵守学校规则以外的另一种反常行径了吧。”她补充说。
牧冶庭装模做样地叹息,“她的交友圈呢?”
“总体来说,她不太爱交朋友,但唯独能说上两句话的,是她之前的同桌——薛颖,但他们倒有点‘臭味相投’的感觉,二人关于学习消极对待的态度同时也不谋而合,我担心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于是我把她们调离了。”
“新同桌是个自律优秀的女孩,学习成绩是班级的中上游。据我观察,她们自从成为同桌之后,田语阑也没有收敛很多。”
“谢谢老师的配合。”牧冶庭彬彬有礼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学生的晚自习时间,可以麻烦您让我们见见田语阑现在的同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