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雪，夜止长庚 第8章 夕曛 第 8 章

一年前，宗里来了一个难度极高的单子，金主出五十万两银子要林煜的命，给出的理由是林煜扰乱朝堂，妄想让自家长子坐上龙椅。

派单给戚冰的时候，她以为在开玩笑。要知道林煜可是立过赫赫战功的林大将军。但是契机来了。林家老太爷重病，林煜带着长子和女儿归乡，广纳赘婿，给林老太爷冲喜。

入赘的对象便是林家二小姐林夭。

为了混进林府，戚冰需要女扮男装。

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入赘给人家林二小姐当夫婿，若是大婚当日刺杀不了岳父，那么当晚便会暴露身份，闹出更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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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单员哈着腰：“原本是要派给甘六哥的，但他不愿。”

丫的，甘六不要的单子，凭什么丢给她做！

“甘六哥说……他说这有损他的清誉……”

戚冰被这蠢货噎得说不出任何话。

“你是女儿身，大不了不碰那林二便是了。而且我坚信，你一定可以在大婚当日成功刺杀老丈人的！”

派单员将“老丈人”三字说得无比轻巧。仿佛那就是他的老丈人一般。

她将契书甩对方脸上，冷眼道：“你适合。你去。”

派单员脾气出了名的温和，就算是被泼了潲水也能处变不惊，微笑着将契书重新递给她：“给。”

她最终还是接了，签生死状的时候，顺带也写了一封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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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地处江南，是整个江南最有钱的商贾世家，琴湖畔最富庶的一条街都是林家的产业。

到了林府后她才知道，林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养瘦马。

瘦马，是江南一带的专有名词，指长相良好却出身贫寒，五六岁便被大户人家购买收养的女孩。大户人家将她们带回去后，教她们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等，将其培养成大家闺秀，待其成年，便找一户有钱人家嫁了作妾，以此来赚彩礼。

但瘦马往往不会受到千金的待遇，她们还要被迫照着春宫本学习枕上风情，学习如何取悦丈夫。她们是商品，一旦廉价就会被人唾弃，买家不想要，卖家不愿留，最终只能流落到烟柳之地做一个青楼女子。

林夭便是一个瘦马，而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嫁过一次了。嫁过去仅仅半个月，夫家便被天雷击中，大火连烧三日，整个府邸连人带狗都成了灰烬。林夭也算幸运，当日正在寺庙里还愿，侥幸躲过一劫。

坊间的嘴是刻意的，只要事不关己，便可胡乱传谣。

恶意传闻如藻如藤，迅速蔓延至全江南。

“这个林家二小姐，克夫克亲！沾不得，沾不得。那灭门的大户人家，便是前车之鉴，谁还敢入赘给她当侍婿！”

偏偏这个名叫寒霜的人，心甘情愿来入赘林家。

路过的人都以为，这个人想钱想疯了。

罢了，世风日下，有几个不是被逼的？

本以为会在大婚当日顺利完成计划。不料这个林煜，他根本没有出现！

甚至她二人拜的高堂，是一尊肥腻的石像，据说这是林家的老祖宗。

洞房花烛时，她掀开她的红盖头，心下便有了下一个计策。

打死不能碰她！

倘若林二非要圆房，那便杀之而后快！

林二小姐肤白貌美，眸光明亮，丹唇水润而饱满。

抬眸，淡然地看着她，杏目中不带任何情绪。

时间突然凝滞。和她的心跳一样。

坦白讲，她真的被这美貌击中了。

大概是见她久久没有下一步，林夭将红盖头一扯，一丢：“怎么，第一次大婚，有点紧张？”

没等戚冰说话，她便往喜塌上一倒，躺得四仰八叉，好不优雅：“无所谓，反正都是走个过场。你的作用只是给我爷爷冲喜，然后在我身边服侍我。你要是紧张呢，倒真不必，反正我也不是真心想成婚。”

“我好像见过你，邵军的营地里。”她说着又坐起来，凑近神秘兮兮问，“我当时还问你，你当真不知‘奇变偶不变’的后半句吗？”

三言两语将她说得一头雾水：“我并未见过你，也不知你口中此话后半句。”

“好吧好吧。”林夭泄了气，又躺了回去。“你应该知道吧，外面那些对我林二的传闻。还敢入赘林府，谁借你的胆？”

“来我林府呢，有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不过我见你骨骼惊奇，想必是习武之人，让你来受这委屈，着实有些过分。

“不如你我以夫妻之名，行兄弟之道，你保护我，我罩着你。可行？”

“二小姐……”

林夭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想拒绝，根本没门，这是我林家的地盘，我提出的这些条件，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想来这林二小姐，是个识大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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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二小姐沐完浴，澡盆里溢出来的热气混合着月季花的清香。

她身上裹着浴袍，慵懒地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桃木簪，见了戚冰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夫婿，你来了，片刻后，随我去向爷爷请安吧。”

她一心缜密计划任务，并不打算在林夭身上放太多心思。便草草应道：“是，二小姐。”

林夭忽然捂她嘴，作噤声状，瞧向门外：“叫娘子。隔墙有耳。”

她是头一次，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那些人疑心重的很，你要是不叫，会被怀疑的。夫君，”林夭提高音量，“随后要去前院祭拜，你该为我更衣了。”

戚冰一愣，心知这是千金小姐，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既然是她的侍婿，这种事理应她来……可她依旧抗拒。

谁知林二小姐轻轻一扒拉，浴袍滑落至脚踝——

早就听闻江南女子风情万种，皮肤白皙吹弹可破。

如今一见，果真……

戚冰呼吸一窒，那招牌冰块脸顿时火烧火燎。

林夭靠近一步，撩拨道：“昨夜柔情绵意，今日，怎么还怕羞了呢？”

满园春色的极度拉扯，令她面红耳赤。

形势下，她妥协了。

她有两支桃木簪，一支在头上，一支在手里。穿好衣物后，将手里那支递给戚冰，笑道：“帮我戴上去。”

桃木簪做工精致，末端雕刻着几朵怒放的鸢尾花，不似凡物。

那时候戚冰就觉得，这个林二小姐，真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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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冰回到了她的“犯罪现场”。

昔日豪门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废弃老宅，里面只有片片烧焦的墙壁和灰烬，大火烧过的地方寸草不生，空气中还略带有一丝残留的火油味。被烧焦的尸体已经被运出去埋葬了，荒废的院里阴风飒飒，阵阵寒意。

走进西院，林夭生前的住处，如今成了杂草丛生的墓园。

物非人亦非，复杂的情绪犹如腾腾的烟雾，涌上心头。

突如其来的回忆跟锋利有毒的刀刃一样。

可当初的她一心只想刺杀林煜，面对林夭的热情她永远都是冷面回绝。

林夭有次闲聊里说起过，府上还有一个三小姐，叫林玥，也是林煜养的瘦马。只不过这个人素来不喜见人，只在夜里会用画舫在琴湖小游一会儿。

琴湖有一个传统，凡是及笈的姑娘，都可以在琴湖撑起画舫，以此来表示有未婚配的女子，等待良配的到来。

金主与戚冰相约每晚戌时于琴湖相会，假意相亲，实则商量计策和汇报进度，但她从未见过金主本人长什么样子，原因是金主为了避嫌，不让戚冰上自己的画舫。直到后来她无意发现，金主所乘的画舫是林府的。因此猜测，金主是林家瘦马中的一个。

会不会就是林玥？

走到琴湖畔，那艘画舫还静静地停靠在岸边，被湖边大树遮住了，显得很多余。

林夭还说，整个林府的人都想要她的命。她希望这个侍卫能够好好的保护她，直到老太爷尾七结束。

而她想的是，只要杀了林煜，她就能摆脱林家的束缚，自由而安全。可是她怎么也没料到，金主会为了转移林煜的注意、降低林煜的警惕，替他杀掉了林夭，这样，戚冰就能趁所有人欢庆之时杀了林煜。

现在回想，林夭无时无刻不在向她发送求救信号，可她统统忽略掉了。

她本是杀手，将生死看得比什么都淡漠。唯独这次，林二小姐死在自己面前，她心生不甘和痛惜。

她并不知林夭的埋骨地，事发第二天，林煜就已经在全城悬赏捉拿她了。被当成了杀死林夭的凶手，她只得四处躲藏，心里恨得想把林煜碎尸万段煮熟了喂狗吃。

林夭的死让她莫名觉得难过，可作为一个杀手，她不该有感情。

大致是没能保护好她，还被冤枉，所以心寒。

但是看到林府上下无一人为林夭的死感到伤心，她愤怒。

于是从宗里调人支援，从外地黑市购进了百箱火油，百箱炸药，秘密替换了林府装点在各处的烟花，在林夭头七那日，宴会狂欢上，点燃了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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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琴湖街上买了一打纸钱，烧在了西院。

关于林府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肮脏的、以交易为目的的善意，都随那场大火化为灰烬了吧。或许本意，只是完成任务，抑或是替她复仇，抑或是泄愤，林府上下千人陪葬，也不足为惜。

“扭曲的灵魂，就应当永世被埋葬。”她道。

此番前来琴城的目的，并不是故地重游，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调查林玥。

从仵作的检查来看，宗主的死因是中了天仙散，巧合的是，林夭也是中了这种毒香。杀死林夭的凶手，和杀死宗主的凶手，一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么是师出同门懂得制这种香，要么是同一个购买渠道，要么，便是同一人。第三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宗主死时林玥应该在江南。

她选择了从林家的产业入手，琴湖街那么多商铺，总有人知道林家三小姐的某些事迹。

可是查到的结果非常一致，一致得让她大惊——

林府，根本没有一个叫林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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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驿站的时候，戚冰还是懵的，林玥这个人并不存在，林夭在骗她。

戚冰想不通，没了线索，便启程向北。宗主的事只有日后来查了，当务之急，是去乔王府支援那个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