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乔相晟并不在东院,大概是出去风花雪月了。东院的侍卫认得江肆七,得知来意后,领着他们进了厢房。乔相晟的侍女在照顾林夭,见几人来,毕恭毕敬地道:“冉公子,侧夫人刚醒,身子还很弱,不得下床。”
戚冰拦下侍女:“你方才唤她什么?”
侍女胆子小,被戚冰的严声厉色吓得不行:“是侧夫人……我家殿下已经下了命令,给了侧夫人名分,婚礼在七日后举行……”
林夭似乎听不下去这丫头说话,便唤道:“寒霜。”
她回过神来,此刻不宜动杀念,怕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忙蹲下在她枕边。
“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但我又想,老天如此眷顾我,定不会让我死得如此随便。”
她欲言又止,最后满腔肺腑只浓缩成了四个字:“没事就好。”
只有经历了绝境,才明白某些人在心里的位置,无可替代。有时候觉得,好像只要她还在,就算天塌下来,她也愿意去抗。
戚冰递了个眼神给江肆七。
林夭见他识趣地拉着甘六离开厢房,才道:“你别担心。乔相晟要娶我做侧妃,虽然出乎意料,但你别忘了我是谁,我肯定有办法逃离的。我搜集到的七王爷的罪证已经送往宫里,官府很快就会来抄家了,到时候我们的人会提前接我离开。”
“我信你。”戚冰酝酿半天,终于将憋在心口的话说了出来:“对不起。那晚,错怪了你。”
“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早就没生气了。”林夭倒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至于那晚说的话,我权当你在说梦话。况且我也说了很多伤人的气话,你也别往心里去。被人误解,我都习惯了。你这点,还不够我吃一顿呢。”
“那此事,就此翻篇,谁也不许提。”林夭伸出小手指:“拉钩。”
她鲜见一笑,随后掏出那桃木簪:“这簪子我找到了,本想翌日早还与你,没想得知你中毒身亡的消息,便留下这簪子。如今你归来,这簪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林夭却推开道:“这簪子本是阿姊的,阿姊过世后,我便留作一个念想。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林府二小姐了,将这念想交与你,莫要再还给我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来簪子是她故意丢下的,让她去寻簪子是为了支开她,以此来方便自己伪造遇害现场。
“我给你戴上。”林夭说话间便缓坐起身,摘下她的发冠,“你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为何总是这般男子打扮?这很难不让姑娘们心动。”
“女子的身份,做诸多事都不便利。”戚冰顿了顿,“无论是出任务,还是保护人,做男子打扮,都很方便。”
林夭用簪子给她盘了朵花,她头发剪短了,导致盘起来有些费力。“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割发。”林夭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提这件事,不用回答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擅自割发,乃大逆,何必追问。”
林夭反驳:“为何罪?何为罪?身体是自己的,人也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吗?”
“从前我亦认为如此。”
林夭发现她话里有话:“如今呢?”
如今的我,自是为了在意之人。
戚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我发现你变了好多。可又好像一点没变。”林夭笑道,“以前的你,可从来不会这样对我,更不会这样看着我。”
“此话怎讲?”
“过去你的眼神是冰冷的,锋利的,谁看到都会害怕。”
“你也怕吗?”
“我知道你是柳叶宗很厉害的刺客,杀个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也不知为何,我就是一点也不害怕,谁叫我脸皮厚呢?”
戚冰忍俊不禁。你的确脸皮厚。
“你身边那个公子,是你们宗里的吧?我对他有印象,三年前我救的就是你们二人,没想到还能再见。”林夭道,“去把他叫进来,我有事问他。”
戚冰留在厢房外,江肆七一直在外等着。
“我让你去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那批黑衣人不像本地人,其衣服的布料是粗麻,一般出自于北部。我在死士的后脖颈上发现了奇怪的印记,形似雪莲,像是某派的标志,只是这印记极为罕见,小人不才,目前只查到这些。”
“对了,少宗主,游园会那夜的袭击者也是那一批人,小人在同样的位置发现了相同的印记。”
她果然猜的没错,“我昏倒后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奇怪,那批黑衣客控制了台下,却并没有伤害他们。甘师兄将你二人救上水面时,几个黑衣客持刀下了水,甘师兄同他们搏斗,随后小人率护卫队下水支援甘师兄,才顺利救出你们。救出你们之后,护卫队全部赶来,压制住了那帮黑衣客,正准备询问时,那群人便都咬舌自尽了。”
跟客栈外的一样,是冲着林夭来的。
戚冰注意到江肆七嘴唇发乌,是寒气入体的迹象,身上也多处有伤,看来她昏迷后,的的确确群发生了一场恶战。
“再后来,世子称报答你们对柳姑娘的救命之恩,留你们在府上养病,七日后请你们喝喜酒……”
戚冰寻思了半天,道:“若我没猜错,下水救我之人,是你。”
江肆七突然哑言,咬着嘴唇,憋不出一个字。
“你的眼睛很灵动,它告诉我,你不甘心。”戚冰这话有分量,有攻击性,一针见血。“是小人救的你。虽然…小人不知甘师兄为何要冒认……不甘心是因为小人不敢站出来夺回真相。但这不重要,少宗主您得救了就好。”
戚冰又一次被江肆七的话噎住,不知该怎么说他,又不得不说。有一种喷嚏打不出来的感觉,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个:“多谢。”
江肆七挠头,有些受宠若惊:“小人誓死追随少宗主,少宗主有难,自然当全力以赴……”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但,少宗主,小人从未见你如此紧张过一个人。”
她微微一怔。
“小人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您方才看柳姑娘的眼神,是对挚爱的极致心痛…您之前不顾一切跳水救她…还有,在私刑场…”江肆七想了很久,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少宗主,喜欢柳弦姑娘?”
仔细一想,倒从未想过这一点。
只是觉得,这感觉很特殊,这是值得她特殊对待的人。
害怕失去,被牵动的情绪,在湖底相拥时的归属感。
原来这种感觉,是喜欢?
见她不说话,江肆七接着道:“少宗主,您知道的,我们的身份,动心是最大的禁忌。”
“我知你所虑,情爱之事,似俗非俗,并非一人能够控制。”戚冰缓缓道。
江肆七什么也没说,目光扫过戚冰的发髻,停留片刻,淡然地望向天边那一方青白色的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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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夭看了甘六一眼,歪头:“你跟三年前,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甘六懵了:“若您只是为了叙旧,那么大可待你身体痊愈后,我们找个机会,好好叙叙。”
“不,找你有个问题想问。”林夭示意他靠近点,甘六是不愿意的。
虽说这个姑娘是他欣赏的类型,不过这是金主要的女人,若唐突,怕被金主拆得稀碎。
林夭看出了他的顾虑,才道:“你可知,寒霜为何割发?”
甘六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但是看在您曾经救过她的份上,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甘六想了想,“在我们那里,割发为哀。只有丧失挚爱至亲之时,才会为之割发,以此来悼念故去的人,也彰显自己的衷心。寒霜去年经历了些变故,有个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人离世了,大概便是因此割发吧。”
他话锋一转:“在下也有个问题。你为何认识寒霜?”
林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前些日子,小女出了趟府,路遇贼人袭击,是寒霜救小女于水火之中。——你说于她很重要之人,可方便说说?”
“我二人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后被一农夫收养,前些日养父死了,该是如此。从前并未觉得她是个这样感性之人,可能养父的死对她打击过大,再坚硬的玉石也会被击碎。”甘六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您看起来很失望?”
“未曾,不过是对你二人身世感到抱歉罢了。”
她确实感到失望,邯柳叶那个糟劣之人,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悼念,没想到,她割发,竟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