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老师很快知道了改卷失误的事情,重新挂起了微笑,拍着她的肩膀,“好样的,我就知道,咱们砚冰的水平还是十分值得信任的。”
梁砚冰高兴地像重新抖擞精神的向日葵,问:“那是不是不用请家长了?”
“请家长?”物理老师睁大眼睛,无辜道:“我从来没说过啊,和家长交流这种事一般都是老罗负责的。”
“……”梁砚冰整个人立马又耷拉下来了,心里泛起丝丝苦涩。
倒不是担心老罗会怎么批评她的成绩,而是基于她寄人篱下的境况,一叫家长什么的就只能麻烦舅舅或者舅妈其中一个。
他们两人其实对待她很客气,提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只是那个家里总有一个人对此忿忿不平。
高三以来周末只放一天假,梁砚冰一般待在宿舍里,偶尔舅妈姜宜会开车接她回家。
这次她没说,周日一早,离校自己打了个车到了北城的别墅区。
进门,换好鞋,在玄关处就听到有人在吵架。
是姜宜的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国外待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天还真是不巧。出差快半年的舅舅程宴秋回家了,并且听情况正在和姜宜爆发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
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常见,大部分时间里他们还是维持着平淡又和平的夫妻关系。
“程宴秋,你欺人太甚,”姜宜带着哭腔,她年近四十,尽管保养得当,此刻情绪崩溃的时候脸部也难掩疲态,“子嘉已经十岁了,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她?”
站在柜子边的梁砚冰犹如晴天霹雳。她之前知道舅舅大概率不忠诚,没想到情况更加严重些,听这话他还有个长期的情人。
她望了眼气定神闲的高大男人。程宴秋指尖夹根烟,穿黑色的衣服,微微弓着身。
他一点儿不打算解释。只冷漠地看着眼前哭闹的女人,啧了声,非常烦。
“你不应该期待我再晚一点回来?”程宴秋说,“好把公司里的钱挪去平自己的私账?”
“……”
这样惨烈的场景居然被她一个外人撞见,梁砚冰自认倒霉,毕竟谁都希望自己的舅舅和舅妈有着和平美满的婚姻生活,尤其是自己还借住在别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
各有把柄,两人的闹剧似乎又要像从前那般,不明不白地结束。
只是姜宜似乎还是不甘心,在程宴秋上楼的时候,猛地一推桌上那盆摆了好几年的海棠花盆栽。
啪嚓一声,鲜红的花和青绿的叶,混着破碎的泥土,摔烂在地上。
这幅画面显然刺激到了楼梯口的男人。
他沉默了几秒,总感觉即将要爆发。
却还是没有搭理,回身,径直上楼。
冷暴力才是最为伤人的,姜宜脱水似的瘫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低低地啜泣。
……
摔碎陶瓷花盆的声音过于响亮,惊醒了楼上还没睡醒的程子嘉。
他还穿着映着超人图案的睡衣,头发乱糟糟。
“梁砚冰?”他的房间一开门就看见站在那儿的梁砚冰。
女生怔了怔。
下一秒,这位向来看她不爽的trust fund baby极尽刻薄之语,“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干什么?”
姜宜听到二人动静,忙转过头去,扯了几张纸巾擦干眼泪。
他当然知道妈妈和昨晚刚回来的爸爸大吵了一架,只是被梁砚冰撞见,程子嘉快要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
“怎么,看着我家混乱吵闹的样子,你很得意?”
“……”梁砚冰简直没脾气,这小孩越长大说话越难听。
原来他只是对自己突然多了个表姐,姜宜的关注和照顾要被分走一部分而感到危机,但两人的关系在梁砚冰主动提出住校后并没有缓解。
下一秒程子嘉就触及到了她的底线:“你和你妈一样,白眼狼,没良心。”
“只有混不下去的时候才眼巴巴地求我们家收留,什么都要我爸出钱,平时巴不得我们家大乱吧?”
“程子嘉!”
这一声是姜宜喊的,她嗓子还有点哑。
梁砚冰沉默片刻,这几句话着实刺耳,眼眶竟是略微红了。
脑子里也不想什么情人私账等等这对夫妻的那些破事,还有劳什子家长会,反正她也只是个外人,不过是男主人关系一般,很多年没联系过的妹妹的女儿。
她自私地安慰自己,这一切其实都与她无关,不是吗?
“程子嘉,你放心,”梁砚冰临走前,还是哽着嗓子放了句不太狠的狠话,“马上高考完你就见不到我了。”
“……”
治愈心情,需要好天气的周日下午。
还有,很多很多的鲜花。
梁砚冰低头嗅了嗅沾染着露水的玫瑰,香氛宜人,余光瞥到角落的几颗垂丝海棠,想起不好的回忆,嘴角扯了下。
“喂,认真点,打工的时候没有好朋友,只有林老板和她的好员工。”林双意忙着摆弄花束,漂亮地组合在一起,然后贴上价格标签。
这里是临虞市最大的机场——白云机场,身后一列玻璃门进去就是机场安检的通道,面前是人流和即停即走的送行车辆。
林双意社会实践课程结课作业就是帮一家花店售卖滞销花束,依照这位大小姐的洞见,机场是个好的卖花地方,遂支起一个花摊。
梁砚冰不予置评,人流量确实足矣。可惜大部分都是拖着行李上下飞机的人,本来旅途就背上了负担,哪有空抽出手来买花?
估计赚的佣金都不够运花的保时捷的油钱还有她家司机的工资。
果不其然,一下午门可罗雀。
从太阳正好到阴蒙蒙一片,林双意打了个哈欠,“待会儿不会还要下雨吧。”
她对梁砚冰,“我去停车场里拿个大伞。”
“需要我帮忙吗?”
“你走了谁看摊?”林双意拍了拍她的肩,又嘱咐了几句价格之类的注意事项,随后放心地离开了。
梁砚冰坐在马扎上,心不在焉地望着面前缤纷多彩的花卉,身边没人聊天,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伤心的事。
三年前她就是在白云机场下飞机,第一次来到临虞这座城市。
是舅妈姜宜来接她的。
妈妈在国外的生意出了些状况,总而言之是没有办法再照顾一个马上高中的女儿,所以为了梁砚冰,她重新联系了十几年没联系的哥哥,也就是程宴秋。
反正他有钱的要命,再养一个梁砚冰和养棵白菜一样的简单。
然而真正促成这件事的其实是舅妈,她在认识程宴秋就先认识梁砚冰的妈妈,二人在国外念同一所学校。
她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十分乐意收养昔日好友的女儿。
不然以妈妈的个性,是绝不会再恳求已经闹掰的亲人的。
这三年来,其实梁砚冰倒真对这一家人有所亏欠。
妈妈会给她打钱,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却是舅妈姜宜,买给程子嘉的东西姜宜基本都会多买一份给她,程子嘉出言伤人的时候姜宜会捂住他的嘴,事后再向她道歉。
她和姜宜没有血缘关系,梁砚冰却更愿意把她当作真正的亲人。
所以她会为这段糟糕的婚姻难过,姜宜是个很好的人,却被自己的舅舅如此磋磨,偏偏她没有立场为任何人说话。
至于程子嘉……
梁砚冰埋了埋头,她这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是姜宜的儿子,梁砚冰也不会真正地嫉恨他。
离家出走一下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摸出手机,翻看通讯录,找到姜宜的电话。决定打过去道个歉,再看看能不能安慰一下她。
滴嗒一声,屏幕上落下一颗雨珠。
梁砚冰有些懵了。
很快,云层里轰隆滚过一道雷,接着,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雨势渐大,她匆忙扯了几块大的塑料布,盖在花朵上。
只是身上就很狼狈了,她粉色的衣摆濡湿,颜色变湿,裤脚的情况更是糟糕,很快就已沦陷在雨水中。
机场行走的人群也变得混乱起来,行李箱的滚轮声、鞋子的摩擦声、雨水飞溅声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出名为雨幕之下的音乐剧。
梁砚冰拿着花朵介绍的杂志挡在头顶,却也承受不住愈发密集的细雨。
她站起身,往附近的光源望了望,便利店拉了透明的门帘,在模糊的雨景中透出暖亮的光。
就在这时,她又看见便利店内那个熟悉的身影。
梁砚冰发现,最近碰到这人的频率越来越高,地点越来越意想不到。
男生给了钱,指节轻扣花花绿绿压着古早报纸的桌面。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许佑燃不穿校服的样子。灰色带兜帽的薄卫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版型品味不俗,这一身简单的装扮偏被他的气质衬得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
黑色的头发,止于耳际,鬓边略湿。雨雾飘渺地笼着他的眉眼,神情分辨不清。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伞。侧额,透过彩色的橱窗,两人的视线倏忽交汇。
定格几秒。
梁砚冰很快回头,后背贴紧屋檐,免得继续淋雨。
电话被人接起,雨声渐大,她不得不把手机贴紧耳朵。
梁砚冰猜测自己现在应该是淋成落汤鸡了,看起来很可怜。
不然许佑燃怎么会突然靠近,把雨伞往她旁边的桌子上一放,然后拉上卫衣帽子。
“我打车回去。”他说。
留下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迎着密织的雨幕,走了。
错过梁砚冰惊讶,又迟钝的一声“谢谢”。
……
“砚冰,今天的事,”姜宜在电话那头说,“我替小嘉向你道歉。”
梁砚冰低声说,没关系,她没真的生气。
“我来接你吧。”姜宜说。
梁砚冰说不用。下一秒,姜宜却已经是打着伞,穿着防雨的厚底运动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略微讶异,“舅妈?”
知道她想问什么,姜宜只是看着她一笑,“我打电话问的双意。”
姜宜开车来的,等林双意回来,一行人很快收拾好花摊,临走的时候她们和双意说了拜拜。
舅妈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化了淡妆,也看不出来泪痕一类的东西。
“好久没见到双意了,”上车,姜宜随口聊天,“我和她爸妈倒是经常见,只是都聊生意去了。”
“对了,舒玫现在在长陵拍电影,估计高考后才回来。”她说。
姜宜人缘很好,也是个很聪明的人,和梁砚冰熟一点的同学的父母关系都相处得很好,有些时候她都不清楚的事,姜宜却能从他们父母那里得知。
车子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行驶平稳之后,她偏过头,问梁砚冰。
“你脚下的那把伞,是那个男生送给你的吗?”
女孩愣了下,低头,那是一把很大的黑色的雨伞。
显然,姜宜正好看见了许佑燃。
梁砚冰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说:“应该是借我的。”
“他叫许佑燃,是我们学校的。”
“我知道。”姜宜弯唇笑笑。
“是一班的吧,”她说,“我记得,舒玫和他家……”
话没有说完,梁砚冰却有无限遐想。
“你们关系挺好的?”姜宜问。
梁砚冰老实道:“不熟。”
她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他看你,倒是比舒玫更亲近呢。”
梁砚冰猛然咳嗽一声,捂住嘴,急忙解释道:“没有,我们真的不熟。”
“多交点朋友不是坏事。”
姜宜回头,拉了一把方向盘,笑意清浅。
下了高速,这一片没什么雨,姜宜把窗户打开,冷润带着水汽的风灌进车里。
梁砚冰被湿衣服裹紧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背后是雨水粘腻的糟糕感觉。
她缩了缩上身,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有些快要感冒的迷糊感觉。
阿嚏——。梁砚冰极轻地咳了一声。鼻腔被冷风扫弄得很不舒服。
女人并未注意到。
她平稳又安静地开着车,目光一直注视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