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弟何出此言?”姜尔雍心下一惊。
“子雅桑刚才抚的曲子,明显就是冲我来的,把我作为他的病患,想用琴音来控制我心智。”坐在石凳上的文木很是伤心地望着远山。
“是愚兄考虑不周,让闲弟误会了。”姜尔雍赶紧走过去把文木的脑袋搂到胸前。
“熙哥哥要是觉得我性情暴躁,为人狠戾,那我下次杀仇人时手段尽量温和一些就是了,不但让他们保全尸身,而且就像睡着了一般死得安详,只求熙哥哥不要嫌弃我。”文木闷声道。
“对不起,愚兄错了,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姜尔雍轻轻地抚着文木脑袋,“我家闲弟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削人脑袋开胸剖肚,我也跟你一样,凭他们犯下的罪行,怎么虐杀都不为过。”
“熙哥哥不反感?”文木两手抱着姜尔雍的腰身,抬眼问。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反感呢,”姜尔雍笑了笑,“昊儿回儿不也说我跟换了个人一样么,说天天开开心心的,比以前有活力,这都是因为有闲弟在身边呢,能让闲弟重新回到身边,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去感谢上苍,闲弟就是我的第二条命。”
“熙哥哥让子雅桑抚琴给我听,不是要消除我心中的暴戾么?”
“哪能啊,闲弟身负血海深仇,却仍不忘除暴安良造福道门,做了多少侠义之事。为人善良,充满爱心,收留了三十多个无家可归之人,这可是义薄云天之举呐,对待昊儿回儿也犹如亲生子女一般。谁要说闲弟暴戾,我第一个杀了他,”姜尔雍轻叹道,“愚兄无能,到现在龙血丸还差了好几味药材,无法炮制成功,闲弟目前正在步入虚冥境的途中,这几日我感觉你体内真气有躁动的预兆,刚好璧成兄在,我就想让他给你压制下真气。他那个寒碜鬼吧,别的本事没有,琴艺要说第二,天下还真找不出个第一来。”
“哎哟,这么说来我倒是枉费了璧成兄的一片苦心。”文木不好意思地把脸在姜尔雍身上蹭了蹭。
“他不亏,相反,闲弟送了一张上好的琴给他,他这次赚大发了,”姜尔雍安慰道,“咱没欠他人情更好,这几日咱们找个灵气充盈的地方,利用周遭的灵气,愚兄替你导流引气,舒解你此次的破境之劫。”
“往后我让姜重楼他们教我习书吧,在外面尽量不做出有伤熙哥哥脸面的事来。”文木嘟喃道。
“不感兴趣的事别强迫,”姜尔雍柔声道,“我哪来什么怕丢的脸面啊,四书五经愚兄是熟读不少,但从来不会拿那些虚妄的仁义道德来唬弄人,立得正站得直不是靠嘴巴去鼓吹,而是靠躬身而行。知道愚兄最幸福的感觉是什么啵,就是看着你率性而活,无拘无束。”
“我要是肆意妄为骄横跋扈呢?”文木不好意思地道。
“闲弟有跋扈的本事,谁看不顺眼我替闲弟揍到他服气为止。”姜尔雍没脸没皮地道。
“熙哥哥,你这样会让我恃宠而骄的。”文木佯装不满。
“宠你是我愿意,骄不骄的你随意。”
“熙哥哥,”文木抬头凶凶地道,“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不能受别的妖孽迷惑。”
“这是自然。”姜尔雍暗叹,唉,我的闲弟啊,你还真要好好读点书,这不明显说自己是个妖孽么。
“围在熙哥哥身边的狂蜂浪蝶,我可不会出手客气的,熙哥哥,到时可别护着他们哦。”
“有闲弟帮忙,我乐得清静,哪会护着他们啊。”
“就算是误会了,揍错了人,熙哥哥也不会怪我么?”
“不会,”姜尔雍不怕事地道,“没有误会,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恩怨情仇,为人在世,总得要担些误会。”
“我虽然混不吝,但好歹还是识的,熙哥哥的家人我会对他们好的,尽量不让你受风箱气。”文木呵呵地道。
“不必刻意去逢迎,随性就好,家里的风箱气愚兄也不是没受过。”
“那可不行,以前是我不在,现在哪能再让熙哥哥受气呀。”
“好,那就让闲弟罩着我吧。”
……
晏昊子雅回两人的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驭风之术已是炉火纯青,赶路再也不用担心拖累了师尊。
吃过饭后,歇了会他们继续赶路,申时初,四人行至道州营道县(今湖南永州市道县江永县)韭菜岭。
韭菜岭为道州与桂州交界的都庞岭主峰,姜尔雍和文木都觉得此地灵气充沛,便打算在韭菜岭盘桓数日,一则采些药材,二则吸纳一下当地的灵气。
岭的西麓,高山原始森林环绕着一处名叫千家峒的盆地,盆地中花草繁茂,碧水涟绮,虽是初春,却已是满目生机,盆地中的莫徭寨子栉比鳞次,寨中百鸟欢唱,鸡犬相闻,寨民怡然自得,一派祥和。
“熙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面别有洞天啊?”进入盆地只有一个入口,而且是个岩洞,不是本地人应该是很难找到的,故而文木很是好奇姜尔雍为什么会知道。
“吕阳他曾经在都庞岭一带行医采药大半年,对这里很熟悉,他跟我描述过这里的地形。”姜尔雍示意晏昊去找个借宿的地方。
“这么看来,熙哥哥跟吕阳倒是亲密得很呐,你们是不是时常会见面?”文木很不爽,在心里又给吕阳狠狠记了一笔账。
“景晖先生虽然德高望重,但师父并不喜欢跟他来往,一跟师父见面,他那嘴巴就跟洪水冲开的闸一样,关都关不上,虽然会跟师父讲些各地的奇风异俗,却是废话特多,比咱俩在师父面前讲的还要多,师父嫌他聒噪,对他比较疏离。”子雅回赶紧道。师父啊,拜托您老千万别再在文爷面前提景晖先生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爷的小气性,将来万一醋坛子翻了,定会有您好受的。
“滚!”文木抬腿就是一脚,踏踏实实踢了子雅回一屁股,“你在师父面前废话多可别拉上我,我什么时候在你师父面前说过没油没盐的废话?”
“小的错了。”子雅回捂着屁股缩到姜尔雍身后。天呐,还死鸭子嘴硬,也就我和师兄装聋作哑的本事高,要不然早就让你的废话给腻味死了,还是全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死法。
“熙哥哥,吕阳到底是医者,还是包打听啊,他怎么就那么喜欢打探消息,跟个闲得无聊的老太太一般。”文木不屑地道。
“不但吕阳,吕氏的子弟大都跟他一样,到了一个地方都会顺带了解当地的风俗人情。”姜尔雍笑道。
“了解各地的风俗人情有助于医人?”文木心里发笑,原来吕阳鸡零狗碎的德性是家传的。
“掌握当地的风俗人情对了解病情的起因多少是有点作用的,但主要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哦,什么原因?”文木好奇地问道。
“闲弟觉得哪类人最想也最需要去了解民情?”姜尔雍问道。
“嗯……应该是官府当差的吧。”文木想了想道。
“没错,”姜尔雍点点头,“闲弟可知道咱们大宋朝堂上可有姓吕的?”
“宰相吕夷简。”
“仅真宗一朝到现在,吕氏便出了吕端、吕蒙正、吕夷简三个宰相,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吕氏官员那就更是数不胜数。”
“哦,明白了,难怪吕氏子弟行医多是游医,原来还有给官府当差的充当耳目作用。”文木暗里一哼,别以为你官府有人我就不敢惹你,吕阳,你要是再在我熙哥哥面前乱献殷勤,我新账老账一起算。
“也不能说是耳目,帮忙收集一些风土人情吧。”姜尔雍笑道。
“怪不得吕氏医馆遍布各州府,原来是有官家在撑腰。”文木很是不屑地道。
晏昊不多时就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说是找到了借宿的地方,就在最近的寨子里。
最近的那个寨子是唐家寨,接纳他们的家主是个名叫唐丙兴的中年汉子,一家人对姜尔雍他们的到来很是欢迎,好茶好饭招待,热水热汤侍候。
通过交谈得知,千家峒中分布着几十个寨子,住的是十二姓莫徭人,男耕女织,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师父,咱们有点像是走进桃花源了。”主家的人好不容易散场后,晏昊乐呵呵地道。
“倒不至于那么闭塞,连朝廷要派兵西夏的事他们都知道呢,”姜尔雍抽掉玉簪,解下道冠,“虽居封闭之地,但也有不少寨民出外行商,只是较之于外面的村寨,这里更显得恬淡些而已。”
“主家显得过于热情,应该是长年累月见不着外面的人,很是好奇,觉得挺新鲜。”子雅回赶紧过来给师父梳理头发。
“不可辱没了主家的好客之心,”姜尔雍训斥道,“他们祖辈颠簸流离,流落此地,好不容易偏安一隅,对咱们外人的到访,理应是防备和警戒,相反他们却是热忱以待,说明这里民风纯朴,敬我一尺,还尔一丈,回儿切不可生出傲慢轻视之意。”
“哦。”子雅回嘟着嘴恹恹地应了声。
“不同于咱们汉人,这些居于深山老林的族裔,都带着祖辈沉重的枷印,他们的迁徙史就是一部血泪史,在受驱赶受压迫夹缝中求生的漫长岁月里,各个族群便形成了各自特有的族性,在与他们打交道中,无论是对他们的行为举止,还是他们的风俗习惯,首先一点就是要尊重,再则就是要理解。能繁衍不息几千年,自是有他们独特的生存之道,我们修行之人,切记两个字,一是容,容万物之不同,二是融,融百家之精髓。”见小徒弟一副耳边风的样子,姜尔雍忍不住又训诫起来。
“徒儿知道了。”子雅回见师父恨不得提着他的耳朵训斥,赶紧乖乖地应道。
“师父,莫徭人是从哪迁徙来的呀?”晏昊好奇地问。
“咱们大宋除汉人外,其他的大抵来自三大族群,分别是三苗人、百越人、氐羌人。三苗人一般都是斑衣彩裙,绾发椎髻,他们的祖先是蚩尤,在中原与黄帝相争中失败后便开始南迁,从三千多年前的黄河中下游一带走到了洞庭湖,慢慢又往广南西路等一带继续迁徙,洞庭湖一带居住的荆蛮和这里的莫徭人都属于三苗一个族群的。百越人是世居两浙路、福建路一带的农人,麻布绩衣,断发文身,他们从东往西迁徙,星星点点似的融进了横断山脉,咱们先前遇到的僚人、峒民和茫蛮就是属于百越人。氐羌是原居于黄头回鹘、西夏、吐蕃一带的牧人,衣裘披毡,头上辫发,三四千年前从西北向南散入横断山脉,蒙乐山的乌蛮,羊苴咩城的白蛮,就属于氐羌人。”姜尔雍详细跟徒弟解释起来。
“熙哥哥读的书多就是好,什么都懂。”文木两眼冒星星地看着姜尔雍。
“闲弟笑话愚兄了。”
“你们师父说的夷蛮人历史,一定要记牢,不可目空一切,轻视了这些少数族裔,能繁衍几千年,自是有它的生存之道,值得咱们去借鉴和吸收,万不可负了你们师父的教诲,别给师父丢脸。将来都是要撑起自家门府的人,为人处世要圆通,胸襟要宽广,博采众长,胸有丘壑,要学你们师父君子之风,可千万别学我,文爷我眼高于顶,脾气暴躁,受了欺侮睚眦必报,赶尽杀绝不留一线,撑不起一个门派不说,反而会祸害族人,切记切记。”文木难得地自我检讨起来。
“文爷在我心中胜过亲生父母,您老这么一说,小的心里着实难受得很。”晏昊闷闷地道。
“你们若是有文爷这般的修为,率性而为倒也没什么,一样能撑得起门府,而且谁也不敢去招惹你们,惹不起什么是非,但是凭你俩的资质,想来也是不可能,所以要安分守己,老老实实,伏低姿态去多看多悟。”姜尔雍对子雅回道。
“徒儿谨记在心。”子雅回乖巧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