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梁 第67章 ６７.提剑来

封锁京城时，连带着皇宫也一起锁了。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不给进，但规矩是人定的，是人就要走后门，所以宋却在历经检查证明自己没被染上后顺顺利利进了宫。

先前因为宫外事务繁多，宋却本人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激派，为了安定人心只能选在宫外办事。闹事者繁多，徐敬慈也不得不被撵出宫来。

澈王一派多分散，更遑论宫中盘踞着一条陶闻殊，虽然危险但无计可施，幸好还有皇后带着禁军和徐敬慈留下的兵卫镇场，瘟疫猖獗，又有武力镇压，有反心的人暂时处在有心无力的阶段。

微妙的平稳本就如履薄冰，宋却之前想，等外派到江南的官员大部分安然无恙地回来，江南不必忧虑的消息昭告朝堂乃至天下，大梁的重心又压回京城……至少是不必担心有人起义谋反的。

与尺素共同策马而来的路上，宋却在不停地想。

孟浮与温雪音对打，只会两败俱伤，分不出输赢，他费尽心思也要在一场鏖战后假装失意告败，着实让人忍不住去猜其中深意。截个消息而已，他大可截完就跑，抓紧回到京城告知陶闻殊，这样他们就能立刻谋反。何苦还要等温雪音杀回来？

他在拖延陶闻殊的时间，一边替他办事，一边又在阻止他成功。

被绑来也完全不见屈辱，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但说出来的又全是假话，苏州与洛阳宋却已安置好，他不可能冒着危险千里迢迢去投毒。这又是在拖延自己的时间了，因为她的本意就是在见到温雪音、了解情况后就立刻进宫的。

宋却瞥了一眼偷偷溜走的小太监，将令牌解下递给尺素：“去政事堂，说我被扣押在书房，有人要造反。”

“好。”

尺素并不多问，扬鞭走了。

禁军刚要说宫中不许骑马，但尺素跑得太快，他没来得及说，只能寄希望于中途路过的禁军拦一拦，至少别那么猖狂。

宋却骑马欲走，这下禁军有空拦了：“宋大人，请下马。”

宋却静静地看着他，拔出佩剑，轻轻抵在了禁军的长枪上：“你们最好仔细想想该依附谁，纵然是你顶头的主子也得让我十分面子。”

宋却如今的身份再不是不荒村内那个为县令看不起的无名小卒，皇后在她制衡之下，朝堂半数人为她所用，有望成为太子的周景佑对她惟命是从，就连皇帝当权的时候都没办法拿她怎么样，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呢。

谁不知道中书令宋却身体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如今她单枪匹马在宫中横行霸道，还真的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禁军愣了一瞬，发觉自己干了件蠢事。宋却在宫中策马杀人又怎样，她就是冲进后宫说从此以后这里是我养男宠的地方，或者把周景佑一脚踹开说自己现在身体好得不能再好我要当皇帝都没关系……只因她大权在握。

大热天，禁军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低头撤回一边，带着诸多手下一同恭送宋却：“宫中障碍繁多，大人注意安全。”

宋却没有收剑，她的目光看向小太监跑远的地方，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京中情况令人焦头烂额，一群躲在宫里避难的官员天天被周景佑和顾桐揪着开会，不知道开出什么来了，只是听说顾桐总是生气，周景佑扣押了几个官员下去。

那就是书房了，皇帝的书房这么大，够他们聚在一起探讨大梁的出路了。

宋却在马背上与门口驻守的小太监对望，随后她撇了撇嘴，顺手全砍了。

徐敬慈的剑略重，握在手里安全感很足，毕竟只消捅进去，就一定能成事。可是太耗力气了，宋却推门进去时，手都软了。

“宋大人。”

“宋大人来了。”

“宋大人好。”

宋却身上的血腥气很重，凑过来关心的朝臣忍不住向外看去，发现地上软趴趴地横了几具尸体，当即被吓得连连后退。

宋却沾了血的剑横在了离她最近的官员颈旁：“温大人回朝，江南疫患已经解决，宫外百姓心之所向已然明确……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诸君可有好好考虑，到底要跟谁？”

被她威胁的官员忍不住腿软，但突然想到，面前这人官职再高，再这种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个臭女人花架子，压根不足为惧。官员怒急，“宋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里撒野？就凭你这随意杀人的做派，我们……”

他狠狠地将剑推开，想伸手再推一把宋却。可他的话被打回了肚子里，因为宋却已然将他捅了个对穿：“陶闻殊的走狗……逆贼当诛。”

宋却咳了两声，稳住气息：“周景佑人呢？”

周景佑闻声而动，他撩开珠帘，从偏殿走出，周围还跟着不少虎视眈眈的朝臣。不过他权当他们不存在：“我在这儿。”

他被宋却吓了一跳，这人没穿官袍，只穿了件素色的衣裙，原本应该一直素雅漂亮成为亭亭净植的白莲，却不见狼狈地沾了一身的血。

宋却眸光扫过他身边的人：“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周景佑耸耸肩，摊开手：“怕我造反。”

“真是笑话，大梁的三皇子，皇帝亲封的澈王，居然被说造反？”宋却径直走向周景佑，原本还准备就地把她解决的人早就将她围好，可看到宋却抬脚就走，还是忍不住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皇后在里面吗？”

书房榻上的顾桐憔悴了不少，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从后宫转向前朝大概都是这个情况，更不用提大梁处在水深火热之时，纵使留了秦渊渺和李筠，顾桐还是免不了焦头烂额。

这些日子陶闻殊大概是猖狂惯了，连皇后身边都敢正大光明地派眼线盯着。

“宋大人？”顾桐见了宋却，眉梢带喜。她身边的两人想要拦住宋却，但兴许是听了谁的命令，对着宋却畏手畏脚的。

宋却叹息一声：“滚开。”

这两人没动，宋却也就不再犹豫，随便挑了一个人捅了一剑。就是这种情况下，剩余的那人还是不动手，宋却忍不住向他走了几步，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是陶大人。”

宋却上下打量着他，微微上挑的眼睛眯起：“是琢雾大人吧。”

一屋子朝臣，原本跟随宋却的那些或年迈或年轻的面孔的地位，在宋却来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也十分认主地站在她身后。

“把外面那群反贼看紧点。我只不过几日不在宫中，陶闻殊竟闹成这样，到底谁想造反自是不言而喻。”宋却下达命令后，才与顾桐说上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娘娘，受苦了。”

顾桐笑着摇摇头：“江南如何了？”

“解决了，放心吧。”宋却接住顾桐的手，与她相握。

可顾桐却忍不住皱眉，她被宋却的手冰得说不出话来：“你……”

“皇上在哪？”

顾桐的目光不由得看向那个来监视她的人，宋却了然：“既然没死就收拾收拾一起出去盯着反贼。”

那人思索了一会儿，拉起重伤的同僚，朝着宋却行了一礼，出了偏殿。

顾桐不由得震惊，她不懂这两个被陶闻殊派来的人为什么会听宋却的话，但宋却实在是太苍白太坚定了，她满心的疑虑都湮灭在宋却的憔悴和气息奄奄中。她拉着宋却的手臂，凑近她，轻声说：“凤仪宫内的暗室。他们每个人都想找他，日日来这里轮番逼问，还好你来了。”

宋却轻松一笑：“娘娘聪慧。那陶闻殊在哪里？”

“大殿，他仗着朝中多人支持，又将宦官拉拢，外头瘟疫猖狂，他扣押了太医院，每日在大殿上亲自看着他们配药，然后送出宫去。”

“娘娘，你听我说。一会儿尺素会来，你跟着他们走，去把皇上接到大殿。如今大权都在我手，周景佑必须在百官和皇帝面前名正言顺地当上太子，不然我无法放权。”宋却说道，“京城以外基本安定，但陶闻殊算错了一步，捉拿他很简单，你别忧心。”

可她刚说完，就撑着顾桐的双臂咳了起来。

顾桐替她顺了顺背：“徐将军呢，没跟你一起？”

“用不着他。”宋却安抚地笑了笑，“温雪音回京了，城门被放开了一会儿，百姓正闹呢，他能管住。”

“我这就走了，陶闻殊想必在等我。”

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开，但在路过周景佑时停了下来：“我与你坦白，我也不知道此后到底是什么样的走向，但是如有必要，你无需顾及什么朋友手足的情谊。”

周景佑心里虽然不解宋却为什么这么急匆匆，但他知晓，定然是火烧眉毛了。可是陶闻殊没有动作，宫里宫外暂且看不到异动，宋却究竟是凭借什么推断才能一路肆无忌惮地杀过来，然后让他们逼着皇帝写下立太子的诏书。

他猛然想到宋却进来时的那句“琢雾”，又想到这两个监视顾桐的人对宋却的言听计从。

宋却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清楚周景佑应当弄懂其中关窍了。她不再言语，提着那把带着青色穗子的剑，在前呼后拥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