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玩家见过鬼,却没见过风筝女鬼黏在窗户上,偷窥屋里活物的惊悚画面。那双腐烂松动的眼球从左转到右,试图透过玻璃,从黑暗挖取新鲜的血肉。
四方形客厅中针落有声,戚安已昏厥过去,齐铎托住她的脖子,直视窗外诡谲的生物,杀气渐溢。
不知僵持多久,总之油花般飘浮的月光隐入云层时,窗边已空无一物,女鬼似乎寻不到东西,兀自飘走了。
焦棠软下半条腿,方才还以为师傅教的“闭息隐迹符”不管用。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女鬼被暂时蒙混过去,然而沉重的心情半点无因此减轻,反而更压抑。对于林西和刘远志而言,刚才那一幕比以往遇见的鬼加起来都有冲击力,不是因为它长相惊怖,而是它拥有思考能力。
林西掐戚安人中,这个女人脱去狂妄的假象,幽幽转醒,一副雨浇海棠,花颜尽失的模样。眼下没有人有心情去安慰她,只是将她扶坐下,叮嘱她稍微休息,吃点东西恢复精神力。
戚安边吞面包,边与焦棠交易,说:“你那个符很好用,再画一张给我吧,不,十张,我用钱买。”
林西与刘远志也朝她与她画符的手投来殷切的目光。
“不行。”焦棠平直拒绝。
不过是随手画的玩意,为什么不肯给?戚安无措又恼怨地瞪她。
此时,焦棠才慢条斯理解释,念天经似的。“方向西南,甲申庚位,时间晚上5点至7点,八门之一杜门。我的符是加持六庚的符,利用杜门避灾的效果来躲避女鬼的耳目。时间一过,吉凶换位,符的法力会大大减弱,对厉鬼就没有作用了。”
齐铎追问:“你的意思是,7点一过,白昭迎就会发现我们?”
“嗯。”
刘远志低头看表——6点48分,还剩12分钟。
“怎么办?”他恐慌地看向纤弱的焦棠,全然忘记她才是没经验的菜鸟。
林西毕竟老油条,咬咬牙,鼓气:“怎么说我们有五个人,只要小心点,她奈何不了我们。”何况我们还有道具,这话他留了心眼,故意隐去。
只剩12分钟,还休息个鸟啊!戚安立马从床上下来,说:“快走,快走,这儿不安全。”
“外面有只女鬼,你敢出去?”齐铎好笑,这儿不安全,哪里才安全呢?
戚安傻了,之前遇鬼她的策略就是跑,要论对付鬼,她的道具太少,体能也不行,唯一的技能“诱供”对鬼也没用。别看玩家之间说要互相扶持,大难临头各自跑,谁也救不了她。她露出将死的悲哀,丧气地跌坐回去。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焦棠幽幽开口。
戚安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这句话,猛地钳住焦棠胳膊:“你说什么?”
焦棠别扭地甩开,从包里拿出五张黄纸,一根红笔,将笔和四张纸分递给他们。“写上你们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阴历的。”
没时间问要做什么,四人轮流写下信息,交还给焦棠。末了,焦棠写下自己的名字、生辰八字,合共五张黄纸拢在一块。
而后,她取出小刀割开尾指,血珠快速抹到黄纸上,抬头示意其他人照做。不一时,黄纸上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
焦棠又迅速从背包侧袋中摸出一把糯米横撒下地,点燃五根香,一人一根,她先朝窗外方向跪下,其他几人随她跪拜。之后,她收起五根香走至墙角,由于无香炉,只好先倚墙而立。
她再拎出一串铜钱与一沓金箔,将五张黄纸置于地上。铜钱在黄纸周围摆出阵法,点燃黄纸,最后她将金箔小心归拢到一起,又压上一层黄土,再收起铜钱。
倏然,屋内平地卷起一阵阴风,风又冷又大,一如塞外的烈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直吹了半分多钟才渐渐平息。
风停后,焦棠才松开肃杀的表情,轻声道:“刚才我们五人已经向本地阴间报上身份,投了钱,黄白之物既有铜臭也有人气,因此我们命格落入阴土中,此间风水会一定程度关照我们。”
“阴间?”这个说法很新奇,齐铎喃喃又念一遍。
“总之,今晚遇鬼,你们就跑,会有超自然之物拦住她。”
刘远志再一次看表,6点59分……幽怨的哭声又近了。
“要跑吗?”刘远志额前流下汗。
焦棠淡定摇头:“现在这房间是阳人阴土格局,她进不来。”说完抱住包,转身进卧室:“我去睡觉,精神力消耗太大。”毕竟她还是一个新人。
睡觉?大姐,这个时候你还睡得着?戚安惊恐地小步随她进屋里。
齐铎听哭声萦绕在楼下,并无进一步靠近,也就心大地坐在客厅椅上,玩手机自带的单机游戏。
睡觉是不可能睡的了,刘远志也留在客厅陪林西与齐铎。
时间渐渐走向凌晨,夜往无尽的深渊跌落下去,似乎打算一坠到底,黎明永远也不会再来。
焦棠在床上翻个身,收住绵长的呼吸,两只眼皮重如千钧,怎样都打不开。她嘟囔一句:“戚安,把矿泉水给我。”
喉咙好干,她咽了咽口水,挣扎着醒来。
入眼是浓重的黑,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屋内没有开灯,于是迷迷糊糊去摸床头的手机,摁亮屏幕,已经12点多了,这一觉居然睡了五个小时。
“戚安?”她拿手机照亮卧室的门,才意识到周围安静得过分,连人的喘气都听不见。
她忙爬起来,走向客厅。
她吁出一口气,其他四人正坐在小桌旁举着手电筒打牌。戚安朝她招手,焦棠坐过去。
“醒了?”
“嗯。”
“你睡了好久。”
焦棠摸摸鼻子,揉散鼻间堵塞的气息。
轮到戚安出牌,她艰难地看牌面,问焦棠:“我不太会,出哪个啊?”
上家从三K带4,戚安要压他,只能王炸,焦棠替她抽出两个王,说:“炸他。”
焦棠将手压下,想扔出牌。
不对呀,牌面怎么凹凸不平?她翻过来,并没有发现异样,但手里的触感很熟悉,这不是牌,是……
戚安拧头催她:“快出呀。”
她挨得很近,焦棠能感受到一股寒气从她口中吐出。
焦棠捏着牌,又抬头看围坐一起的人,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一个个阴森冰寒,无半点血色。
下家的林西也催:“出啊。”
他的目光饥渴又疯狂,死死盯着焦棠的手。
“出啊。”齐铎刻意压低声音,掩藏尖细的嗓音。
“出啊。”
刘远志嘴角噙笑,两根苍白手臂伸出桌底,就要来抓她的牌。
焦棠屈膝撞翻桌子,急忙往后退。
手电筒咕噜咕噜在地上打转,焦棠看向手中握着的牌已变成自己脖上戴的吊坠,吊坠是浸泡过黑狗血的鸡血石,能辟邪护体。
这群恶鬼想诱惑她扔掉吊坠,破除她的法术。
惨白晃动的光终于停下,照向洞开的门,一道黑影从门口飞窜进来。
焦棠握紧铜钱剑,手起剑落,正要劈向那鬼,来人惊呼出声:“是我。”
齐铎奔到她面前:“我的天,你终于醒了!”
“其他人呢?”
“说好的超自然之物呢?”齐铎反而先质问她。“你睡着后,女鬼就找过来了,我们顾不上你,全逃出去。”
齐铎领着她走出门,摸黑在走廊上匍匐前进,一路摸到台阶下。
焦棠紧随其后,攀住墙壁,问:“现在去哪?”
“集合。”齐铎小碎步上台阶,悄声撬开一个铁盖,这是通向天台的入口,平时都锁住的,这会儿锁早被砸断。他郁闷:“我们没地方去,只能躲到上面。”
四方形入口很窄,齐铎先攀跃上去,伸下胳膊,打算帮焦棠一把。
焦棠努力辨认那条垂下的胳膊,此刻一改着急神色,抬头问:“你刚才进来时候,碰见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齐铎紧张地朝她后面张望,仿佛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太暗了,我看不清。”焦棠拧眉,仍然抬着头。
齐铎不耐烦,后面真的有东西上来了!“上来,快。”
焦棠往后退,冷冷问:“你的手机呢?”
这么黑的情况下,齐铎能准确打开天井盖,还能一副看见什么东西的样子,不得不引起焦棠的疑心。但她也是猜的,毕竟有些玩家有夜视能力,保不准后面真的有鬼在追他们。
齐铎俯下身,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紧接着那条垂下的胳膊迅速腐烂,啪嗒从天井掉落下来。
焦棠跳开一步,迅速摁亮手机屏幕,心惊胆战地望着前方,这儿哪里是天井,分明是七楼的栏杆。刚才若爬上去,自己就会从七楼的栏杆上坠下去,摔成粉身碎骨。
来不及愤怒,身后涌起阴冷的风。焦棠返身,急速掷出一串铜钱,铜钱砸在一道影子上,如撞在坚硬物体,那道影子沙哑嘶叫,后窜开去。
焦棠拾起铜钱,抽出符篆引燃,符火劈开前方黑暗,她趁鬼被逼退,跑下楼去寻其他人。
此时,刘远志脱离队伍,仓皇逃下楼,他侥幸地怀着一个念头——只要跑出这栋楼就会没事。
虚软的小腿开始打颤,但他不敢有一刻休息,扶住楼梯栏杆,拼命朝下跑。
楼道的灯闪烁不停,他祈祷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熄灭,再下一层就离地面近了。可他太慌乱了,已顾不及思考,为什么跑了二十几分钟,依然没到达楼下?直到他左腿绊到右腿,从楼梯上滚下来,他才惊恐地被迫停下,被迫昂头去看墙壁上陈旧的楼层数字。
他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依然是绝望的“4”字。
紧接着,灯彻底灭了。
绝望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他遇见了一些现场,却没有一个如这个让他彻底绝望,信念粉碎,他开始嘶嘶地哭啼起来,渴望队友能听见。
“这边。”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过道里传来。
刘远志停下哭泣,颤抖地转头,温暖的黄光铺陈在地上,有一户人家还未入眠,门悄悄拉开一道缝,似乎有NPC清醒过来,在里面呼唤他,打算救他一把。
刘远志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
林西拉开门缝,窥视外面,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在哭泣,他不敢肯定是自己人,还是白昭迎。唯一有用的道具“爆魂珠”被他死死掐在手里,他果断从门缝溜出去,打算找个地方躲到天亮。
靠近走廊时,他不经意瞥见下面三楼,有一道影子闪入门内,定睛再看,木门严丝合缝,他估摸是自己看错了。
戚安来不及看307的房号,极度惊恐中,她只注意到这是一扇能推开的门,便惊喜地躲了进去。
门内厚重的香气勾住她的鼻子,她眼睛寻了寻,终于见到客厅角落里一簇猩红的火苗正在锅底翻滚,锅中升腾起白雾,肉汤的香味便是从那里面飘来的。
卧室的门没关,亮着一盏小灯,床上隐约隆起两个包,看来睡了一对夫妻。丈夫低沉地打着呼噜,妻子不安地梦呓。
戚安踮起脚尖,坐到炭炉边的小板凳上,享受片刻明亮与温暖。渐渐,她被炭炉的火苗吸引,失神地看着。
直到锅里的水越烧越滚,冲破了锅盖,锅盖叮当掉到地上,她才回过神。地上映出斜长的影子,她惊恐回头,妻子蓬头垢面,灰败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她吓得站起身,想开口解释为什么会夜闯私宅,但眼睛却瞟到屋内久不住人堆积的垃圾,哪里还有温馨的床褥,只有发黄的蚊帐盖住两个破旧的玩偶,连那盏小灯也不见了。
还在楼梯间奔跑,完全寻不到队友的焦棠心跳很快,她不得不刹停脚步,因为她醒悟自己鬼撞墙了。
她咬咬牙,愤愤盯向空无之处,刚才无计可施是因为未到时候,如今她再次低头查看电子表,已到“1:00”,立马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黄符拍在地板上。
黄符渗入水泥中,朱砂笔迹融化开,红墨又渐渐重新汇成一个新的图文,正是一只昂首阔嘴的“鸡”,线条凌厉,紧接着,这只鸡当真活过来,嘹亮的打鸣声响彻楼间。
丑时为鸡鸣,鸡鸣可破夜祟!
转瞬,楼道灯恢复稳定,这时她再看楼层字数,不再是瘆人的“4”,而是“5”。
她埋头往下跑,边跑边喊:“戚安。”五人之中戚安阴气最盛,最容易出意外。
啊!
惨烈的嚎叫声席卷而来。
焦棠听出来自三楼,朝声源奔过去。不注意嘭地撞倒一个人,这么真实的触感,应该是撞到人了。
焦棠龇牙咧嘴爬起来,果然是高大的齐铎。齐铎捂住胸口,两人顾不上寒暄,冲往307。
焦棠一脚踹开307的木门,两枚古朴的铜钱掷向戚安身前的女人身上。
女人疯狂抓挠自己的后背,变回男鬼的面目,缩回墙中。这只白毛鬼,戚安很熟悉,前一晚假扮林西的也是它。
戚安后怕地瘫坐在地上,牙关不住打颤。
焦棠与齐铎扶戚安回七楼。丑时日将出,阳气逐渐旺盛,加上焦棠重新布阵,余下时间再无鬼来敲门。
直至4点多,天擦亮,焦棠才撤去阵法。过一会儿,林西疲倦地回来。齐铎问他去哪里了?林西说躲在五楼最角落的房间里熬过整宿。
天逐渐大亮,唯独刘远志始终未归,不安的情绪逐渐笼罩在几人心头,没有人敢说出那个接近事实的猜想。
焦棠等不下去,起身去找他。
最后,他们在411房间找到血肉模糊的刘远志。他被一根长长的钢管钉在墙上,双目圆睁地死去。
齐铎将他的尸体搬下来,替他掖好衣服,擦拭干净脸面,将他的背包放置在他怀里,然后安静地等待系统将尸首收回去。
镇静下来的戚安无望地蹲在地上抽泣,为刘远志,也为以后的自己。
工人陆续醒来。焦棠他们却疲惫地只想回去睡个觉,回到林西房间拿东西时,几人默默不语。
临到出门时,焦棠才顿了顿,开口:“昨晚阳人阴土局没有起作用。”
戚安露出一抹讥诮的笑,之前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笑不出来。
焦棠幽幽说道:“不起作用是因为阵法无效。我们当中有人给出了假的名字和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