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晏对恋爱脑这个诊断恍若未闻,继续问司焰,“我还是得联系他,有什么办法吗?”
司焰看他这神魂颠倒的模样,又“啧”了一声,“你跟他认识多久?就到了这种地步?你确定不是被信息素绑架了,我再给你打一针?”司焰拿起信息素替代剂跃跃欲试。
裴子晏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但药物注射十分钟之后,他冷冷看司焰一眼,“你想个办法,我要见他。”
司焰无语了,“我试试。”毕竟是他把人绑来的,又是外甥,得售后。
两个小时后。
司焰绝望地捧着通讯器,“这真的不能怪我,你告诉我,谁会把自己的通讯号加密到这种程度?这种程度的加密送去智环塔都破解不了。”
裴子晏面无表情地看他:“那你等死吧。”
司焰很是不屑,他继续摆弄通讯器,同时说:“你这么在意对方,对方不一定在意你啊。那可是莱恩公爵,要什么没有,会为了一个100%的匹配度跟你在一起?”
裴子晏不为所动,“哦。”
“你看,我起码找了裴策十多二十年,你们认识有二十天吗?”司焰转头问他。
裴子晏瞟他一眼,“有。”
“他有像我找裴策这样找过你吗?”司焰又问。
裴子晏面色一沉,“有。”
司焰开始自作聪明,“嗯,确实,现在不就是在找你。可我对裴策可是掏心掏肺,哦不对,应该是掏眼窝子。”
他自言自语,但拧螺丝的手没停,“我实在太想他了,所以就把眼睛做成了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别说,还有点效果,照镜子的时候,会感觉是他在看我。”司焰抬头看着裴子晏说,看着裴子晏的时候,他又有片刻的失神,像是又透过裴子晏再看谁。
裴子晏任由他看,也同时打量着司焰那双绿色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不都是Alpha?”
“Alpha怎么了?”司焰瞟他一眼,摊手道,“帝国没说Alpha不能在一起啊,除了不能标记和易感期比较难办,其他都不是问题。”
“那,”裴子晏坐直身子,“你到处找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让司焰失了神,他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过了许久才继续,那个通讯器看起来破破烂烂,他动作有些凌乱,不小心弄断了一接线。
他手忙脚乱地在工具箱里找出一根新的接线换上。
看着完好的接线,司焰松了口气,又抬头看裴子晏,眼框有些泛红,“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裴子晏看着司焰的样子,一时接不上话。
他是因为塞维尔才这样问司焰的,因为他发现司焰的行为跟塞维尔有些相似,而这个问题没法朝塞维尔开口,答案或许会勾起对塞维尔很痛苦的回忆,所以他突发奇想地问了司焰。
司焰此刻的表现让他感觉没问塞维尔是对的。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是极端的痛苦的,是不能随意触碰的伤口。
司焰已经又低下头,嘴里用调侃掩盖着自己的失态,“太不礼貌了你,大外甥,不能因为我绑架你就这样揭别人伤疤把?你妈没教你这种问——”司焰说到一半停下了,他说得太顺嘴,忘了裴子晏的母亲死得很早,还是自杀。
不过他刚住嘴又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不是原来那个裴子晏,不一定死了父母,但是介于这人都重生到别人的身体里了,看起来人生也不是很顺畅,思绪万千,最后汇成了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后对视了一眼又都笑了。
司焰继续低头摆弄通讯器,这次他很小心,又往上面安了另外的零件,“你为什么想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问。
“因为我想这应该很痛苦,但是却体会不到,也没法确切想象,因为这种无知,我感到很痛苦。所以,我很想知道。”裴子晏如实说。
司焰不理解地问:“那你知道之后就不痛苦了吗?”
裴子晏被问住了,“不知道……”他低声回答。
司焰把零件固定好,放下手里的起子,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导航,“咦,已经到了?”他自言自语,环顾窗舷外的星宇,抬手指向某处,“你看那里。”
司焰指过去的时候,星舰那一侧的墙壁变得透明,裴子晏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广袤的星海之中,沉淀着万千星尘和流光,流光中有一片废墟,那片废墟似乎被外力固定成一团奇怪的形状,像是椭圆形,但又不太规则。
裴子晏打眼一看就感觉废墟的形状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他再环顾周遭的每一扇窗,瞳孔紧缩,如坠冰窟。
这是他被反式元素弹炸死的地方。
他再一次看那片废墟,随着飞船的移动,他看那片废墟的角度也产生了变化,在某个角度的时候,那片废墟的形状变得规整,像一个海棠花苞。
“这是……”
“嗯,我刚刚说了,想让你看一些东西。”司焰悬停了星舰,一边说着,一边从工具箱里捡出一个零件,开始往通讯器上装,“这是莱恩公爵搭的坟墓。”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裴子晏问,他的声音轻而无力。
司焰停下手里的动作,“其实是尼尔要求的,我不爱操这些心,对于子晏的事情他总是很操心,太自以为是,干涉得太多。他可能把你当成子晏了。”
司焰抛了抛手里的起子,“不过,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现在我可以试着回答你。”
裴子晏没有应声,看着寂静星空里的那座坟墓,他福至心灵地知道了司焰想说什么,那一瞬他像是从平地坠崖,或是一步跌进冰川上深不可及的涵洞,再也爬不出来。
司焰拿着起子指了指那座坟墓,“我经常来这里,因为我本来应该死在这里,但是我没有,可我的很多朋友死在这里,我来祭奠他们。这些你应该理解。”
裴子晏木然点头。
“我每年都来。但有一次,我遇见了那位莱恩公爵,他察觉了我,我都准备好战斗了,但他当场就离开了。”司焰的话音一顿,“很奇怪,不是吗?”
裴子晏的视线从坟墓上收回来,看向司焰。
司焰低着头,往通讯器里输着什么,嘴里继续说:“我觉得很奇怪,那时候离那场爆炸已经过去两三年了,这里死的除了那个德里克亲王,剩下的全是星盗,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就回去查了一下,发现他曾经是德里克亲王的学生,在校期间关系还行,但后面成了政敌。这倒也没什么,来怀念一下也无可厚非。”
“第二年,我又遇上他,不过这一次我留心眼了,开着隐藏模式去的。然后,我就看见他走进了这座坟墓。我那次才知道这座坟墓是可以进去的,我一直以为只是一堆废墟。”
裴子晏张开嘴想问什么,末了又没问出口,脸色却有些苍白。
司焰的表情有些唏嘘,又很感慨,“我悄悄就跟进去看了,里面有一口灵柩,他守着那口灵柩站了很久,一言不发,就盯着灵柩里看,什么也不做,一直到走的时候,他在灵柩上落下一个吻。”
裴子晏深深喘息,将催发他眼泪的哀伤又深又沉地咽下去,沉进心底深处的静水里,留下发红的眼和握得死紧的拳。
司焰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知道他是怎样落下那个吻,我险些以为他想自杀。他贴上去的时候短暂地解除了氧气面罩,虽然可能只有短短的几秒,但我都能感受得到那一瞬间,辐射和低温对他产生的伤害。”
“我有些理解他,就像我有时候想用绳子把自己勒死一样,他或许也希望在亲吻的那一瞬间死去,结束这种痛苦的体验。跟他不同的是,我还有希望,我舍不得那丝毫的希望。”司焰自嘲笑起来。
“我在那好奇地守了一个月,发现他并不是忌日那一天才来,他经常会来,每次来都一样站在那,然后半死不活地回去。没被辐射死也真是个奇迹。”
“他不在的时候我去看过那口灵柩,里面没有人,只是盛着些飞船的碎片,但或多或少都沾着血迹、组织。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到是谁的吧?”司焰轻轻地问他。
裴子晏说不出话,他偏头看窗舷外的那座坟墓,心像是被挖空了,朝着窗舷那侧的眼眶泛红,那些泪没流出来,却像是倒灌进了肺里,让他缺氧,他垂死挣扎,却又无法死去,只能静静地感受着那种崩溃的窒息一层又一层的掩盖他、重压他。
他觉得好痛,却又无法具体描述。
而另一半司焰能看见的脸上,却很干净,带着克制的漠然和冷静,只是眼里的绿色凝成霜。他一半痛苦,一半抽离,像是把自己劈成了两半去感受、去体会。
“你问我寻找裴策是什么感觉,就像莱恩公爵建这座坟墓,他一片一片过滤那些残片,找了千万片,也只有那么一点,甚至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人。”
“不管什么样的假意亲吻或是竭力拼凑都无法带回那个人,他可以在寂静的太空里,忍受一万次辐照和低温,可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挽回。”
“也像我这样,我找了裴策4380天,”司焰停了一下,手有些抖,“我有时候恨不得杀了自己。”司焰咬牙切齿说着,最后却失笑,再也说不出一句。
他埋头仔细地修那个通讯器,好像不做点什么,他就没法将满载的情绪的压下去。裴子晏静静看着他,透过他去看某些时候的塞维尔,揣摩着那些破碎的情绪。
过了很久之后,司焰才继续说:“我抓着只言片语的信息满世界寻找,没有人理解我,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去追寻一个不存在的人。我只能一个人走,像是走在刀刃上,刀太锋利了,越走陷得越深,越无法抽离,最后摩擦着刀口都要向前。”
“如果完全没有希望,那还好一点,可以直接放弃,接受现实。可偏偏有希望,你知道吗,那么星星点点的、摸不到的希望,只要有一点,我都没法放弃,因为他可能正在等我。有时候有希望其实比无望更折磨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古神受到惩罚,要日日夜夜推一块巨石到崖顶,巨石到了崖顶又滚落,他又重复,在这样的重复里消耗生命。而我,甚至连石头也摸不到。”
司焰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面色变得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让他难以维系支撑,他停下了手里的工程,靠在椅背上,偏头盯着右手边台面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言不发。
他似乎在迅速且熟练地将自己的情绪一层层地剥离,然后慢慢地将那些情绪封锁、丢弃。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裴子晏发现司焰疲惫的身影变得麻木、漠然,就像他刚变成裴子晏,第一次遇见塞维尔时,塞维尔给他的那种的感觉。
司焰和塞维尔身上的漠然在某一瞬间重合,但,司焰似乎很快找回了自己本来的状态,他看着镜子笑了笑。
“我的眼睛跟他确实很像。”他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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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失联(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