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祭与众不同,是向信徒献祭他自己,是让信徒成为卡谛礼的仪式。
首先,他要将自己的生命献出,这很简单,他死过无数次,只是重复自戕而已,他不在意死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死亡需要那个即将成为卡谛礼的人来动手。
再加上厚重的生息之源,这也算简单,忍一忍也可以做到。
然后是,与他伴生的星辰之核,也就是他的神谕,这是他随时可以送出的东西,是最简单的一个条件。
最后,是不存在的生命之泪,献给他的信徒,以此成就卡谛礼。而他没有泪腺。
卡谛礼,是神赐的祭司,共享他一切权柄,也是唯一能斩断生命暗影的存在。卡谛礼可以终结他的神赐,将他给宫切的赠予收回,可以将他从反复的死亡中释放。
卡谛礼看起来甚至高于他,让他有些不喜欢这个身份的存在。正好他天生没有泪腺,无法流泪,没有生命之泪,卡谛礼也就不存在。
他庆幸,也唏嘘。
“回去吧。”德里克有些烦躁,忽然开口。
崖岷一开始没理解去哪,后面明白了什么,“公爵府?”
“嗯。”德里克点头,“顺便你去查查塞维尔在地耀星的情况。”
德里克翻窗子进塞维尔房间的时候,塞维尔正在照镜子,他赤着上身,少年的身体舒展,体态修长,肌肉饱满,起伏的曲线凌厉而有力。
塞维尔有一丝慌张,抬手遮了一下,但是无济于事。
德里克落在他左侧的胸肌上,心情变好,笑起来,“居然在这里。”他看见了属于他的神印,很小,落在塞维尔心脏的位置。
这是个很特别的位置。
塞维尔看着去而复返的人,不自在地红了脸。
“您怎么回来了?”塞维尔问。
德里克这才想起自己返回的目的,一是心情郁结,二是:“我听缪尔说,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你要去看看吗?”
塞维尔意外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您不用……”塞维尔低下头,德里克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说:“……我之前也没去过。”
“噢,”德里克闻言一顿,塞维尔说得很含糊,不太确定塞维尔到底想不想去,只好说:“那你陪我走走吧,我不太开心。”
“好。”塞维尔抬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德里克带着塞维尔翻窗又翻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爵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人在原磁车坐下,崖岷启动车,透过后视镜看德里克,问:“去哪?”
德里克看向塞维尔,塞维尔对上他的目光,面色沉了一下,随后犹豫着说:“莱恩墓园……但可能已经关门了。”
墓园确实已经关门了,黢黑一片,挂着阴冷的风,只看得见影影绰绰地树影。但他们也不会走正门,倒也没什么影响。
德里克让崖岷停在一处矮墙下,准备拉着塞维尔翻墙。
崖岷歪着疑惑的脑袋问:“会不会不太好?”
“不好?”德里克不解,看向墙体,“还是太高了?”他看向塞维尔,像是再问他行不行。
“能翻过去。”塞维尔点头,神色淡淡。
“我的意思是,好像人类对墓地比较看重,翻墙会不会比较冒犯。”崖岷积极动脑,大胆发言。
德里克更加不解了,“不就是一撮灰,一把骨头,还有什么能冒犯的?”
他的话换个人听起来必然勃然大怒,但是,塞维尔知道他是真的不解,反而笑起来。
“走吧,老师。”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人类对于遗体的情感,也就没有解释,只是催促德里克。
两人越过墙头,走在黑暗的墓地里,但墓园很大,也不止一个墓,他们挨个找过去。
“你知道大概方位吗?”德里克问塞维尔。
塞维尔摇头,“他们没给我讲过。”,他仔细地扫过墓碑上的字迹,生怕错过,“我也没来找过。”
“为什么?”德里克好奇。
“他们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塞维尔躲在黑暗里难堪又自嘲地笑,“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毕竟连真人也没见过,来了好像也没有意义。”
德里克沉默片刻,迷茫问:“人总会死,而你无法控制你出生时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是你害死了她?”
这问题像是把塞维尔问住了,他停了许久没说出话,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遥望星,星体银白的光辉常年照亮着桃瑞丝的夜色,但此刻被一团厚重的云影遮去大半。
“所有人,我身边所以有都这样认为。”塞维尔说话的声音带着奇怪的低哑,“可能只有您例外。”
德里克沉默了,塞维尔的话听起来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闷和愤懑,像是心口被塞了一团棉花,气得他说不出话。
他往日很少感觉到气愤,也很难解释此刻这种愤懑的原因,但他忍不住继续说:“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怎么看都是戈尔的错吧,是他把死亡带来宇宙的。”
塞维尔被他离谱的责怪对象逗笑了。
德里克转移话题,“那缪尔和艾绒死了,你会来看吗?”说完,他感觉这个问题转移得好像有点太过死亡了,忍不住透过黑暗看塞维尔的表情,看不太清,好像是又笑了。
塞维尔确实又笑了,声音也带着笑,“可能不会吧,对他俩,我也没什么感情,海曼会看他们。”
德里克顿了一下,没提海曼可能活不了那么久这件事。
“那有对你比较重要的人吗?”德里克问。死了你会去看的那种。这一次德里克克制住了,没把后半句讲出来,他感觉会有点冒犯。
塞维尔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面前那块碑,“到了。”
德里克抬眼看过去,看见墓碑上写着“艾绡之墓”。
塞维尔站在墓碑前,沉默又寂然,像是石雕般冰冷,透着不该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哀沉。
德里克思索着他需不需要回避,又不好问塞维尔,怕打搅他,纠结着悄悄退开的时候,塞维尔敏锐地拉住他。
“别走,老师,”塞维尔的声音疲软地散在空气里,不留痕迹,“别留我一个人。”
德里克站定了,“好。”
夜风冷得扎人,遥望星垂在天际,辉芒遥远而寒切。德里克看着遥望星,有些失神,他记得这是宫切送给莱恩家的星球,是桃瑞丝的卫星,照亮桃瑞丝的夜色。
遥望星不适宜居住,所以没有生命,但却代表着无上殊荣。
但这些殊荣其实没什么意义,人类的纷争和胜利在宇宙中观来,甚至是不存在的泡影。就像他此刻是亲王,或许尊崇,但抛却身份,他一样可以肆无忌惮。
身份只能绑架无能的人类,他能如何向来只因他生来如何。
所以,他总觉得人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走吧,老师。”塞维尔从沉寂中抽离,收拾了情绪,准备离开。
德里克走在他身边,犹豫着说:“以后可以再陪你来。”
他说得犹豫,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多久,不能保证能陪塞维尔多久。
塞维尔却摇头,“不用了。”德里克以为他想自己来,塞维尔却接着说:“不再来了。”
“为什么?”德里克问。
塞维尔浅淡地笑,“因为确实没什么意义。”
德里克被抢了台词,不悲也不喜,只是觉得塞维尔的“没有意义”和他口中的“没有意义”不太一样。
他单纯描述自己对世界的感受,而塞维尔是对世界失去了感受。
“那就不来了。”他本来想伸手揉塞维尔的短发,却发现塞维尔已经比初见时长大许多,个子比他还要高一点,他只好拍了拍塞维尔的背,“以后只做你想做的,体验你想体验的,生命会永远垂怜你。”
塞维尔轻松许多,遥望星的光辉将他的脸庞照亮,“好。”他应道。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也记得告诉我。”德里克无心地补了一句,“我都可以帮你。”
塞维尔像是被冻得唇齿发僵,没回答,只是眼眶微红。
帝国历10年9月12日
德里克从归巢的宿醉中醒来。
乌云铺天盖地,自夜色中沉淀而来,凌晨的微光从云层中漏出一星半点,断断续续地勾出苍白无力的云边,风很凉、很滞,松林宛如被冻住了,让人寒战。
德里克回味着昨夜塞维尔的吻,从晨曦的寒冷中觉出热,热得他有些无措,脑海中恍惚的思绪宛如纠缠的枝叶,被星星点点的热点着。
窜起的火将那些不曾被注意的细节串联了起来。
塞维尔曾给他送过浅蓝色的玫瑰,这是人类世界里爱情的象征。缪尔曾经嘲笑过这一点,但是,塞维尔解释说只是因为跟他的眼睛颜色类似。所以,他没起疑心。
他和塞维尔的师生关系已经结束了很久,塞维尔一直维持着跟他的关系,海曼也是。但海曼每次见他的时候,总是敬畏又害怕。而塞维尔不一样,塞维尔总是用一种他没法理解的目光看他,喊他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些很难形容情绪。
他很难具体描述那些目光和情绪,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它们都跟昨晚一样,跟昨晚塞维尔看着他的时候一样,只是昨晚那样的情绪好像更为浓烈了。
德里克忍不住产生了很诡异的猜测,难道在他们相处的无数个日夜里,塞维尔每次这样看他的时候,都想吻他吗?
这个念头出现在德里克脑海的时候,德里克感觉自己的心跳更快了,无端地、混乱地、难以理解地,但不是没法接受,就像今天的日光,它没法明白为什么无法穿透今天的乌云,但日光穿不透乌云又是那样自然。
他可不可以将塞维尔带走?德里克无端地想。
冷风吹了又吹。德里克逐渐冷静,理智回笼,他低头看了一眼智环,时间定格在凌晨六点。
他醒得有点早。
德里克唤醒智环,翻出和塞维尔的对话框,塞维尔的头像黑着,对话框里没有任何聊天记录。
他对聊天这种事情缺乏热情,唯一就跟塞维尔聊得多一点,而塞维尔总会出现在他面前,他并不需要用智环联系塞维尔。
所以,这大概是他跟塞维尔的第一条聊天记录:“你在哪?我去找你。”
发完信息,德里克觉得有些冷,他很少有冷热这种知觉,但今天忽冷忽热,像是颠覆了他过去许多年的常态,他盯着聊天界面发了很久呆,最后冷得受不了,找了块毯子披着。
德里克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塞维尔,但他本能感觉想见对方,于是就执行。
只是一直到了早上第一节课的时间,塞维尔都没有回复他,他的消息像是跃迁到了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不得不带着一阵来由明显的烦躁去上课。
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心情就不好,今天的课堂安静得离奇,甚至没有人走神。
但他一直在走神,总是想到昨晚那个吻,想到唇舌间那种湿润纠缠的感觉,像是将他所有的唾液都带走了一样,想到那个吻让他产生的奇怪反应,于是他喝水的频率高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