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不会说话 第6章 Chapter 6

随着车窗外风景变换，果不其然，我被请上了车。

“我被停职很久了，别紧张。”

“那可真巧啊，叶警官。”

我不会再紧张了，我可不是当初那个被逼问只会哭泣的孩子。她们步步紧逼，我便逆流而行。

“我能给你的时间只有十分钟，我还得赶回家，你知道的，青枝脾气不好。”

“如果你听你姐姐的话，就不会上我的车了。”

随着红灯停下，她松开方向盘，转过身来，却被我的一套动作堵住了嘴，

“我是自愿的吗？我怎么看不出？叶警官，您这么多年来来回回也就威逼利诱这一套，我不上车，等待我的是什么，早年我便见识过了。”

“江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想明白。”她深叹一口气，我不懂她的无奈。就像当初她忽视我的眼泪一般，我从没忘过。

“你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警察，我们站在你这。”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之后一路无言，直到车缓缓停下，停在另一个不见人的地方。

一棵巨大的榕树下。

太阳的光没能让这片地拥有一丝温暖，风凉飕飕的，带来雨后泥土的味道。

我步步接近榕树，直到被一块石碑挡住了去路，我低下头，与此同时，身后女人徐徐道：“我仍旧记得确认你失去说话能力的那晚，你躺在病床上，我们用纸条交流，你写出来的字我得用三四分钟去琢磨。”

“所以，你去学了手语。”

“你才发现？”

“那时的我才刚失去声音，我也不会，你为什么要学？”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给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又能知道什么呢？”

叶旼走近，笑着道：“江叙，这座无名碑，在这有九年了吧。”

风吹落树叶，刮过我的额头，掉落在地上，我的视线跟随着，墓碑大多都是方正的，滚圆的，至少不会像我面前这块，像是随意从那块地里薅来的大石头，插在碎石土里，同榕树般扎根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它被粗壮的树根护着，下雨有树叶，大风有树干。

我抚上榕树的皱纹，风吹起往事种种，最终，那片叶子被湿泥覆盖。

第一次孤身一人，不是在甜品店的那天，而是更早些年，九岁的夏天，我曾离家出走。

我是个哑巴，理应去上特殊学校，可青枝却托了关系让我进了一所正常的小学。

“江叙，眼睛也可以说话。不需要语气，你的眼神会将你的一切情感传递出来。”

她告诉我，我能听见就可以。

一年级的孩子不会在意你的眼睛会不会说话，只会在意你与其他人是不是一样的，沉默者走进欢声笑语，迎来的，是笑着的，尖利的眼睛。

她们笑着，将属于沉默者的东西一点点撕下，像是撕一块软绵绵的面包一样。

直到即将升入二年级的暑假，青枝为我请来一名手语老师。

初次见到她，她和善，优雅，从容地和青枝交谈，我躲在卧室门后，像是风动铃铛，不断叩响我的房门。

她说，她叫商楚宜。

她笃定，不出一个月，我便能看懂她所有的手语，她对此非常自信，可这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她过分温柔。

我相信了她的话，我不着急。

她出现的时间只有傍晚那两个小时，她教什么，我便学什么，我听话，乖巧，在她面前像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洋娃娃，跟着她做动作，张嘴。

我发现，她在试图让我发声，每当这时候，我会笑着将一切盖过。

我能看出，她不是个专业的手语老师，至少，从很多个细节能看出，她的动作过分生硬，就像是学了没几个月便来营业了。她慢条斯理，十分钟一个动作才落成。能看出，她是个吃饭都细嚼慢咽的人。

她的出现过于突兀，以至于让我开始怀疑起来，邵青枝从何找来的我并不关心，我只在意，我身上有什么可探索的？我还拥有什么呢？

一月期限将至，最后一天，下着绵绵小雨，我的手探出窗外，手心被一滴接一滴的小雨球填满，直到门铃响起。

直到脚步声渐近，我才回头看去，我知道是她，才会等待。

等待一个时机。

“江叙？你在做什么呢。”

她明知故问，她笑意盈盈。

我捧来满手的雨滴，像是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一样。

“你知道吗，江叙。雨水，也是会杀人的。”

我摇摇头，笑容依旧。

“雨天还是晴天？”

大雾。

在她眼里，我的嘴唇只蠕动了两下，我不知道她看没看懂，不过我希望她看不懂。

就像是那天我看不清是谁，我只听见了铲子刮地，挥洒泥土的声音。

雾中的人发现了我，让我噤声。

我听从指挥，消失在茫茫雾海。

“黄色还是白色？”

她的手起起落落，记忆中，那抹紫色尾巴常常勾着我，不让我安睡，一步一步，仿佛要我置身其中…我才算明白过来，她从未想过教会我手语，她，和那些人没什么么区别，是来引诱我，引诱我说出她们想听见的话。

她一个也没猜对。

正当她打算继续时，我抬手道，“没必要，你可以走了。”

怔愣片刻，她弯腰低笑起来，“江叙是从哪学来的？我想着了解了解你，看来是不需要了。”

是在哪一刻，我将她想得糟糕了呢？

“江叙，今天就到这吧，你学得很好。接下来一个月是学习二年级的课程，书本我会为你准备，这几天就当做是休息日。”

她一天也不过来两小时而已，对我来说，这两小时算不了什么。

不过，没有人来打扰我与青枝的晚饭时间是最好的。每回青枝都会强硬地将她留下，搞得我吃的吃不好。

而这回，还是一样。

“商老师，饭已经盛好了，快来呀。”

“青枝，今晚是真的有事。”

提鞋拎包，一气呵成，直至门被关紧，她消失在视线里。

一时间，我只能听见我的呼吸声。

余光里，邵青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二年级入学后，一切都好，很安静。

他们的眼神中染上惧色，我能看出他们在避着我，可我有一点不明白，害怕，为什么害怕？不过我不会去在意的，或许，有什么必须紧压着的风声被漏出了呢。

因为提前学习，我的周末不再只有作业与书。

雷雨过去，朦胧的天空就要迎来久违的阳光。

“商老师，你要去见谁？”

“一个朋友。”她收拾着桌面的草稿纸，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和我说道：“江叙想不想弹琴？钢琴。”

我摇摇头。

“why？”

“你的朋友拥有一架钢琴，那是你朋友，而不是我的。”

她也学着我摇两下头，“不不不，那是我的钢琴，你是我的朋友，她也会成为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只有你。”

我很认真地看着她，动作也放慢了些。

她眼底的意外与惊喜叫我看不明白。

“那青枝呢？邵青枝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我的世界不只有知识，因为商楚宜，所以她是我的朋友。

而黑暗中，有一个人驱散一切邪祟，光明下，她再次赋予我“声音”，她告诉我，我是她的蝴蝶，她是我的星星。数夜轻啼呢喃，她是我唯一的温床暖房。她让我不再畏惧漫长黑夜，害怕刺眼阳光，她将一切献给我，只为我的笑容。

她是邵青枝。

我坚定回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心中早已默念无数次。

“姐姐。”是拥有同一条生命线的“姐妹”。

只有，我可以，决定。

当商楚宜的身影出现在学校的走廊，是我意料之外的。我忐忑不安，害怕她的出现印证我心底的想法，现在她出现了，但我还握着些渺茫的希望。

她眼神里的自得再次击毁我的幻想，我闭上眼，深深地，小幅度的吸了口气。

紧紧纠缠的细线，缠绕在指尖的线，在她走来的那刻绷紧。

她的眼神哪怕有一丝细微的变化，都会让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崩塌。

我感受到眉头下压，我才发现，如今的我在警惕着她，顿时，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垂下眼，像是等待着一场无望的审判。

直到她开口，

“江叙，今天，去我家试试琴吧。”

我刚要拒绝，她伸出手握着我即将抬起的手。

“别拒绝我，今天是我的生日。”

她说的可怜，眼里都带着份恳求。我想，我分不清她了，她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或许今天就能知道。

下课铃声响起，不过一会，学生便从各个教室涌出。

她揽过我的肩，带着我离开了学校。

“放心好了，今天这事，是和青枝商量好的。”或许是怕我不放心，她又补了句，“她也会来。”

她说，她叫商楚宜——

小江叙在感情上…其实是个很直白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