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刚好 第16章 茕茕孑立

老边不逼我一把，我真的会莫名自我感觉良好而放弃现实的努力，他逼得太紧了，我性子又倔思维直当偏一时想不明白，矛盾就这样始终存在着。

我潜意识里会有很多偷工取巧舍本逐末过度理想化的念头，他都给我一语道破。尽管这样太实际、太刚硬、太条条框框、太计划周密，对一个从小放任在大自然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太过严苛，对想放逐自己想发漫无目的我来说太过绝对，那不要解释不要理由就是埋头苦做的日子太过压抑。

我想有自己的想法但不会意识到高中正是一个人思维的塑型期，不断思考就是在形成自己的想法。我想有自由有远方有能立刻透彻明白的生活的意义，却总是活在一团迷雾里拎不清轻重看不清前路。我想要简单的幸福的生活，可老边说，“生活本来就不易，你要想看起来毫不费力就得拼命努力。”

我在为是否应该拼命努力而踟躅不前，我拼命努力是为什么呢？大学对我来说，仅仅是两个可以认识的字拼接在一起，“大”“学”，迈进大学的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老边说，“意味着你的人生可以多一些选择，可以生活而不是被迫谋生。”多一些选择，都有哪些选项呢？他说话总说一半，博大而精深，可我连什么是将来的选择也不懂。

我们搬来高三楼的一楼的最西边，对面是七班，旁边是二三四五六班。那以后，过去有个把月了，除了每周去十八班教室对应着座位表放好饼干和牛奶，再也不曾接触过和邬瑞泽有关的一切了。不曾再见过他，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

平静无波的周天，我还是一如既往去了十八班教室。晚自习前，灰暗的楼道里空无一人，教室里也空无一人。我没开灯，一个人坐下来，轻轻打开他的书。书里放着半页听写纸，读来，是一首小诗，《氓》。中国女性的命运，可以有其他转向，所以老师说，这是中国女□□情觉醒的象征，爱情？这半张纸被他折得皱皱巴巴，默写完就不会再被要求上交给老师了，我保存下来留个念想吧。

我留了信给他，在最后一行标注了一句很轻快的“听写纸送我了”，然后把一盒百醇红酒巧克力味注心饼干放好在他的桌兜里。拥挤的桌椅板凳，空荡荡的教室，我回头看着投影在教室桌椅上的一抹血色残阳，在一片黯淡无光的灰戚里的一抹寂寥的血色，我意识到只我一个人坐在这拥挤的桌椅间，我的心忽然格外空落落起来。我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在坚持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温暖，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惶惶然走出门，一个人走着，看着残阳落进暗灰的楼道里，黯淡又寂静的楼道里也只有我自己和我被光线拉长的影子了，凄清、孤独又惆怅的感觉再次笼罩上心头……自从高三换了教室，他也少去打球了，我也很少允许自己去球场了，可以见到他的机会几乎没有了。得不到回应的孤零零的感觉在这时候分外的凝重起来。

一定是心情太遭了，或者是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看到这些光影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都是虚无缥缈扑朔迷离的幻觉，不必当真的。

周六晚上，电话室。

“打电话，是，我没有生活费，了。”给妈打的电话，我也只有这一句话。

“100块钱让你补一节课就没了，你以为家里不需要花钱？跑到大街上去伸着手说饿了，人家就好心了东西都给你随便拿？你就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都应该白白对你好，你让他们对你好去吧，别问我要钱，没钱！”

“我……”“滴……”响起来的只有电话被挂断的声音，“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明天学校食堂不开门……”转过头，电话室窗台上的盆栽格外的绿，绿到要滴出水来，是泪珠，快要溢出眼眶。我靠着窗台，漠然地看着盆栽，吸一口凉气，陪着我的只有盆栽。

没吃东西，洗完澡，写作业，睡觉。

周天吞吞吐吐借了冯佳敏20块，可我心里无法接受跟别人借钱。

妈以前总说，“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凭什么接受妈妈的好接受你姥姥姥爷的好？”说得多了我便也觉得，母亲对我的好并不是应当的，那么别人给的好也不是。这种愧疚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好像有时候活着就是在浪费空气浪费水，浪费别人的好。

隔天早晨值日，在室友们出门后我拖完地洗完拖把冲下楼跑去班里。到门口时，我是没有踏准点，晚到了十秒钟，班主任已经在里面了。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滚落到黑暗里，没了声响。

我站在原地，不敢擅自进门。

老边就走出来，用一副深沉冷静的口气，“第几次迟到了？”我对于数字算法、累计相加、抽象排列总是没有什么印象，尤其是涉及到不愿面对的错误的时候人更倾向于忘记从而保护自己免受自责以及高压的折磨。好像次数有点多我不那么愿意直面，就连随便找个数字我也办不到因为没得到正确答案之前又意识到我不能立马想到正确答案之后，我不愿意说谎。我表面很冷静但内心却有点想笑，因为班主任正站在我面前很认真抬头看着我，他个子不高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有优越感的这一点，于是我就在想，什么明知道没有明确答案的刁钻问题？今天为什么还极其认真地问起问题了？

“你说你第几次迟到了？”老边看起来是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踩着锃亮的黑色皮鞋站在我面前的他，依旧抬头盯着我，像是能用肃杀的眼神逼问出答案似的，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我默默数，眼神扫过旁边楼道，不敢看他，不觉有点冒冷汗。从高一下学期他带我到高三也快两年了，这么久了是有多少次呢？他更加肃穆冷漠，我想不到答案，忽然开始害怕，不敢答话。他绕着我走两圈，没有得到应答，“说话！”

说多少……一次，两次，五十次？七百三十多天来我可能是第五十次超过正点十秒钟后两只脚未踏进班门了，我不知道按时到有什么重要性，直到现在，似乎有一点懂了。“你说你住校还迟到！三分钟就到的路程，你早上起来都在干嘛？”我能说早上起来在补作业吗？就按他这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我告诉他真话岂不是更解释不清楚了，于是我低下头，沉默。“你说我带你两年了，从来问问题不回答是什么意思？”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边老师也有没辙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沾沾自喜的情绪，想来他也是全说在点上的，有好久的时间，没人问过我这么多话了，算得关心吗？这么冒险的关心，我还是别要了。他左右走两步，停在我面前，抬头看着我，还在耐着性子等着我回话。

“你说你上课迟到，听写不过，作业不写，你还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一个学生！学生的职业操守呢？”他好像真生气了，浑身都散发着浓重的阴暗气息，开始自己翻旧账，立马要原地爆炸似的。我意识到时却晚了，我不敢吭声，站在班门口一动不动，我知道事情在这一瞬间开始变得很严重起来。而我的不敢吭声好像让他觉得我是用一言不语的冷漠来回击他的批评以示反驳，他忽然说，“今天上午不用上课了，在外面站着。”我杵着，自责感像一阵阴风席卷过我全部的神经，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接着只觉着周围空气越来越沉闷压抑，有个声音一直在默念：“你迟到了……你迟到了……你没有完成作业……你没有完成作业……你不够职……你不够职……算什么学生！”那我该是什么身份？

时不时有课代表过来问我收作业，我一本一本给她们，却不敢说冯佳敏的作业都在我包里，多明显的错误，我有罪，做什么都不对，不做什么都不对……

时间变成了焦虑，变成了痛苦，变成了悔恨，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带刺的藤蔓，穿刺进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脑海里开始不住地循环往复，“今天早读课的地理卷子讲完了而我没听，政治课不听了他不会让我听，可接着英语课听写我还要赶快去准备单词，冯佳敏早上没有作业可以交班主任会为难她吗……” 这些字词互相碰撞组合成语句，越来越多，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只有我一个人的楼道里，被从各个教室传来的老师的讲课声包围的楼道里，我完全是被吩咐才站在这里，像生了根似的站在这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越来越凄惶无望，越来越无助无力……

老边始终没叫我进去，我看着他高傲地走进去上第一节课，故意把门留一道缝。我拿出政治书就在门外听着，打下课铃我立马收起来跟没事儿人似的站好，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他出门。我偷偷看到他讲完课多呆了一会儿，而后在他移步的瞬间我立马离班门远了一步，我看着他呼啦开门潇洒地走出来，看着他走向办公室的背影，看着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我的心再次的沉重，我想，他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了。我……我该怎么办？我好似犯了天大的错误，永远不会被原谅的错误。就只有急切地立在这里，什么都想做什么也无法做，伴着长久存在的孤立无援，以及与秒俱增的焦灼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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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茕茕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