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吉斯伯爵夫人克洛蒂尔德放下银叉子，用三个手指拈着纤细的水晶玻璃酒杯的杯脚，轻轻抿了一口酒，低头用雪白的亚麻餐布小心地拭了拭嘴角。她抬起头，嫌恶地瞟了一眼坐在餐桌另一端的丈夫。吉斯伯爵路易正低着头，一手拿起盘子里大块的鹿肉狼吞虎咽，另一只手端起外形粗笨的锡质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示意仆人重新斟满。克洛蒂尔德吩咐女仆端来玫瑰花水洗了手之后，例行公事地向丈夫道了晚安，便起身回自己房里。

吉斯伯爵目送着那妩媚的背影，心里暗骂了一句“矫揉造作”。先入为主的成见让他对自己这位被众人称赞美丽而富有的新娘怀着满满的愠怒。也许是天性使然，又或是早年的家门不幸，他的热情全都投在建功立业、重振家业上。人类最原始的**他已经在他领地上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们身上得到了满足，婚姻对他来说不过是增加财富和地位的筹码和获得合法继承人的途径。尽管孩童时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监禁和流放中度过的，可路易仍然念念不忘自己原本高贵的出身。迫于国王的意志接收一个出身暴发户家的女人本来就够难堪，订婚以后方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富有对他而言也要大打折扣。之前传闻的4万里弗尔的嫁妆，经过克洛蒂尔德重重讨价还价，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后，实际带过来的数目缩水了十之**。他以此为借口请求国王陛下解除婚约，却碰了硬钉子。这更加坐实了他早先一直就有的疑虑：从前就耳闻国王陛下曾倾心于玛格丽特公主身边的一位侍女，并且对她念念不忘。订婚宴会上，当他看见国王挽着克洛蒂尔德的手臂把她带回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样的光景他已经不需猜测。克洛蒂尔德的惊人美貌在众人眼前仿佛为他挣足了面子。可对他来说，这样的美丽背后却是不堪忍受的耻辱。

从订婚那天起，他就已经开始寻求要解除这门婚姻。既然国王陛下那里不能通融，或许可以让克洛蒂尔德知难而退。他以极不友好的态度迎接了这位新娘：强制换掉了她从意大利带过来的女仆，克扣她的生活花销。平日里对她不理不睬，偶尔和她说话，除了冷淡的敷衍便是刻薄地揶揄她卑微的出身。在克洛蒂尔德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那些风流韵事。或者说他是在刻意向克洛蒂尔德表明，他只是单单厌恶她一个女人。不过这样的举动奏效的时间并不长。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克洛蒂尔德迅速习惯了这样的处境。她轻描淡写地表示，如果他那么喜欢自贬身份地和村姑在面粉里打滚，就由他去吧。如果逮到机会，她也会不无尖刻地揶揄丈夫头脑简单，不学无术。双方共同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在公众场合努力掩饰对彼此的厌恶和鄙夷。

早早打发了女仆，克洛蒂尔德把自己独自锁在卧室里，拿出账册把新近的账目核算了一遍，确认无误以后，把账册重新放回书桌的隐蔽夹层里锁好。然后站起来，走向自己从威尼斯带过来的一只外形朴素的衣箱，开了锁之后，从层层衣服下面扒出一个木匣子，放到桌上，从贴身的钥匙串中找出一个相当不起眼的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拧，匣子里是铺得满满的金币，在烛光的映衬下闪着柔和的金光。克洛蒂尔德把双臂环抱着匣子，伏在桌上，把脸颊贴着那冰冰凉的金子，心里却是暖融融的。看着自己的私房钱稳稳当当地增加，真是无比的幸福，尤其是在已经看透了这门注定绝望的婚姻之后。

最初她也曾乐观地抱着些许希望，尽管只是各取所需，但至少这会是一桩正常的婚姻，毕竟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兴许感情也会渐渐有的。事实却迅速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对方怨恨的根本就是和自己结婚的这件事，纵是自己再美貌再贤淑也于事无补。明白了这点，她便迅速擦干了廉价的眼泪，开始思索以后的出路。想着自己异想天开的真诚奢望，她竟然笑了起来。看来世道无常，人心冷漠才是她应当一直牢记在心的金科玉律。她安慰着自己“倒霉的时候总会过去的”，却丝毫也无法减轻眼下生活的憋屈与孤独......

尽管户外阳光普照，紧闭着窗子的屋里依旧黑暗阴凉，克洛蒂尔德一个人在房间里，借着透过窗子上的木栅间照进来的阳光摆弄着纸牌。吉斯伯爵近来因为要陪伴国王狩猎而不在府中，她便顺水推舟给女仆们放了小假，允许她们在花园里玩耍，不必时刻跟在自己左右碍事。对于狩猎，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热心，那血腥嘈杂的场面对她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煎熬。她很庆幸自己没被征召去陪伴王后，并把这归功于国王陛下的仁慈宽容。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去猎场凑什么热闹，她心中这样埋怨着。指望这样就能阻止风流成性的国王，真是太可笑了。说到王后，她不由想起从前的小女主人玛格丽特公主，那可怜的小人新近总算得以脱身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庭院里传来女仆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吵得人心烦不已。她鄙夷地感叹着，真是一群蠢丫头。有道是青春短暂，祸福无常，有什么可值得那么忘形地欢喜呢？

“你们太吵了。”克洛蒂尔德打开窗子冲着外面喊了一句，屋子里瞬间明亮得眩目，让人精神倍感振奋，她把纸牌收拢好。然后走到梳妆台前，拧开镀金的珐琅玻璃香水瓶在腕子上点了几滴，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几下那芬芳的气息。远处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和犬吠声，很快有个小女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告有贵客光临，克洛蒂尔德问是哪位贵客，女仆回告对方只说是伯爵的朋友。克洛蒂尔德纳罕不已，还是吩咐女仆把客人让到客厅好好款待，可是却被告知对方要求夫人亲自去迎接。

“好吧，我倒想见识见识是怎样一位‘贵客’。”对方如此摆谱，让克洛蒂尔德好气又好笑之余，又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