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早从十二月中旬起，卢卡就开始关心着从亚历山大港返航的穆达船队的抵达，从那些满载着各种东方香料的桨帆船靠港的时刻开始，威尼斯会为之陷入新一轮的忙碌和喧嚣。对于卢卡来说，这样的繁忙是他作为一个威尼斯人的生命的意义，他惦记着自己通过合伙人订购的那些胡椒、丁香、肉桂、**、生姜还有肉豆蔻，和很多人一样期盼着船队能顺利到达。在这样的忙碌中，家中变故给他带来的烦恼多少消退了些。

三月初的一天，在里阿尔多【1】圣雅各教堂边的广场上，卢卡在索取当日香料价格表的时候遇到了年长自己五岁的老相识维琴佐。他们从很年轻时候起就认识并且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从伦敦到布鲁日，从贝鲁特到黎凡特，从开罗到亚历山大，从克里特到塞浦路斯，他们一直维持着既是朋友也是合伙人的稳固关系。卢卡还记得他头一次去亚历山大港的时候，曾经跟着维琴佐悉心学习那里橄榄油的计重方法以及如何换算成威尼斯的度量衡，学着识别所有种类的香料和如何辨别它们的好坏，学习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学着如何避免上当受骗等等，那次经历让他获益匪浅。维琴佐曾经是卢卡前妻儿子安德烈的教父，也从很久以前就认识克洛蒂尔德。当卢卡打算再婚的时候，曾经因为顾忌克洛蒂尔德过去的身份而向单独他征询过意见，在得到支持以后才最终下定决心去求婚。维琴佐是少数参加了卢卡和克洛蒂尔德婚礼的宾客之一，也做了小托马索的教父。两个老朋友相互致意之后，轻声地交谈了些生意上的事情，顺带抱怨了那些反复无常的异教徒们让时下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克洛蒂尔德最近还好吗？” 谈完了正事以后，维琴佐像是顺便提起，“很久没见她了。”

“啊，年前她受了些惊吓又染了风寒，医生建议她必须换个环境静养一段日子。我在乡下找了个清静地方让她好好调养，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好。”

“难怪不仅圣诞和新年，连托马索的生日都没有露面，我妻子前几天还问起她呢。你知道，她一向很喜欢克洛蒂尔德，前一阵子听说她病了，一直还想去探望呢。不过我记得克洛蒂尔德从小身体就很皮实，而且年纪还那么轻，应该很快就会康复吧。”

“希望如此吧。”对于老朋友的关心，卢卡只得勉强糊弄着。

维琴佐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

“是什么？”

“一些对克洛蒂尔德不大有利的传闻。不过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大概对你也会有影响。”卢卡低头不语，并没有费力掩饰。

“也许轮不到我说话，不过我还是认为克洛蒂尔德干不出那样的事。那孩子从小就对你很依赖。之前你出海的那段日子里，她经常去我们家和我妻子一起打发时光，一听到有哪艘船出事她都紧张得要命，祈祷你平安无事。”说完，他看似不经意地补上一句，“有些时候，表面上看到和听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想必你比我更了解情况。你当然足够精明。我只是提醒你，别让你的理智被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掩盖住。”维琴佐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话锋一转，“不提那些了，今天我的事情办完了，一起去喝一杯吗？”

“不了，我要去看看公债。”卢卡像是生怕自己的事情耽误的时间不够多而难以推脱，又加上个理由，“之后还要见几个德意志客商。”

“那么咱们改天见，祝你好运。”

和老朋友道别之后，卢卡算了算日子，已经将近四个月没见到妻子。他原本想着她大概很快就会写信来示好，或者抱怨生活艰难，或者至少也会要求送些其他的东西过去，他还一再纠结如果那样的话是否该原谅妻子。可是自从离家以后，克洛蒂尔德音信全无，反倒让他生出许多的担忧。他自己曾经命令家里任何人不得提起夫人的事情，此条被乔万娜严格地执行，所以现在他想问问妻子的事情反倒连个由头都找不到。关于所谓的“谋杀”，随着时过境迁，他自己都不相信。不过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断然拒绝听对方解释，此刻他心里暗自埋怨妻子的无情，非但没有来信解释，居然连儿子的生日都没有任何反应。

“五月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无论是在好日子里还是倒霉的时候。总是有好天气，看不完的好景致，开不完的鲜花……”克洛蒂尔德看着花团锦簇的庭院里，不禁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计。

“还有吃不完的野味：山鸡、鹌鹑、兔子、鹿、野猪还有熊。”狄安娜像是故意捣乱似的毫无情趣地接下去，“五月对我来说就是打猎的时光。想想从前和我那个混账父亲还有兄弟们带着猎鹰和猎犬去森林里的时光，真开心啊！”

“打猎对我来说是噩梦。”克洛蒂尔德想着从前在法兰西的丢人又输钱的惨痛经历。

“对我来说，打猎是治愈一切的灵丹妙药……啊，这个……献给美丽的夫人。”狄安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用各色鲜花编成的漂亮花环。

“真是漂亮！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自己编的。”

克洛蒂尔德想起小时候的经历，自嘲地笑了：“我小时候曾经想自己编一个，结果还是因为手太笨糟践了许多花花草草。”

“这是我从前和我们家女仆学的，用这个讨姑娘们的欢心一向很管用。”狄安娜有些轻佻地回忆着，没有注意克洛蒂尔德有些伤感和失望地瞥了自己一眼。

“这两天我在想，也许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您是说和我吗？”狄安娜微微一笑，依旧振振有词，“您把这称为‘罪孽’，这正说明在您心里它是美妙而诱人的，而您无力抵抗这种诱惑。”

“不……”

“您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呢？”狄安娜用最坦诚无辜的眼神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打断了对方的话。

“就算承认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这样的荒唐事情会有好的结果吗？就算不会被那个还顶着我丈夫头衔的人发现，可是我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希望了，也许这里就是我的归宿，如果不会变得更坏的话。而你，只是心血来潮地品尝着暂时的胜利果实，等到下一个猎获目标出现，你照样会顺应自己的本性去追逐。留给我的只有长久的痛苦和悔恨。和那个比起来，所谓的幸福实在太短暂了。”

“您不信任我对您的爱？”

“说实话，一点儿也不。因为对你来说，那个字可以和任何人说。你的情感来得太随便了。”

“如果这种情感不是随便说说呢？”

“我不明白？”

“知道最近我在想些什么吗？” 狄安娜突然正经起来， “我在想，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

“去哪儿？”

“哪儿都行。对外我们可以自称夫妇，情侣，或是表兄妹，随你喜欢怎么都行……我手头多少也有些小钱，眼下的日子是不愁的，以后我可以去当佣兵，就和祖先们一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混到一座城堡一块领地什么的，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做女主人。”

“这太荒诞了。” 克洛蒂尔德被这大胆的提议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起来是有点疯狂，不过这可并不是天方夜谭。”

“如果被发现……”

“哦？您会这样担忧就是说您已经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在考虑如何实现了。我可太荣幸了……不过，您该不会还在想着那个也许已经把你抛在脑后的丈夫吧？请问已经多久了他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况且，您的那种担忧不会成为现实。我会让乔万娜帮咱们个大忙，再顺便从她那儿敲一笔。不过我敢说，她会对这样的结局很满意的。”

“简直是疯了。”克洛蒂尔德念叨着，却没有一丝否定和拒绝的意思。

【1】里阿尔多（Rialto）：曾是威尼斯的商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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