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在圣乔万尼教堂阴森的地下圣坛里，惨白的蜡烛头顶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了逼仄的甬道，烘托出诡异恐怖的气氛。

“这就是贝尔纳博·维斯孔蒂？”在一座石棺前，克洛蒂尔德举起手中的油灯，饶有兴味地看着石棺上方那尊骑马的大理石雕像。

“你的兴趣还真是独特，克洛。”

“我知道他名声不怎么样，不过据说在一百多年以前我们家族的先祖是遇到他才发迹的。虽然和你们家是没法比，可是如果没有他的垂青，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克洛蒂尔德眼中闪着光，仰头盯着雕像上那高耸的马头，“拜会一下这位贵人，说不定会带来好运气。”

“其实我们也是沾了他们家的光，要不是我外曾祖父没有儿子 ，米兰公爵的头衔也落不到我外祖父头上。”

“你外曾祖父？就是那个菲利波·维斯孔蒂？”

“嗯。”安娜点点头。

“关于菲利波·维斯孔蒂，有个可怕的传闻，听说他杀了他的第一个妻子，那位唐德的比阿特丽切。”

“关于这个倒是从来没人讲起过。”

“我是在萨沃伊听说的。据说他诬陷妻子和乐师私通，严刑拷打之后把他们砍了头，而那位比阿特丽切本身其实是无可指摘的。”

“真让人难以置信。”安娜到抽了一口凉气。

“他会娶一个比他大许多的妻子也不过就是为了财产和势力。一旦把这些东西弄到手，他妻子就成了碍事的东西。”克洛蒂尔德的平静语气让人感觉彻骨的冰冷，“世道真是险恶。像她那样尊贵的女人尚且逃脱不了这样的厄运，更何况我。我曾认为我丈夫娶我是因为爱，但实际上他只是需要再婚从而得到一个继承人，所以他需要这样一个女人：看起来不丑，出身不算太寒碜，年轻健康能生孩子，并且最重要的是完全在他掌控之下，以保护他那敏感多疑的自尊心。我就是这样一个傻瓜。连我的儿子都疏远我，可我无能为力。”

“你后悔出嫁吗？克洛。”

“不。”克洛蒂尔德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我的人生就是一连串的痛苦编织成的，换一种痛苦的方式对我来说反倒是消遣和调剂。我就像个顽固的赌徒，尽管不曾赢过，却还是满怀希望地继续赌着。”

“克洛，你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

克洛蒂尔德微微一笑：“这算是在赞美我吗？”

“嗯。”

“那我可真荣幸。”

“克洛，咱们走吧，再在这儿待下去，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难得安娜小姐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不怕吗？”

“我不知道，也许不怎么害怕吧。死去的人至少不会比活人待我更苛刻。”克洛蒂尔德一边走着，一边陷入了沉思......

“你这样公然穿着男装在城堡里招摇没问题吗？这可不是在帕维亚。”

“不要紧，这段时间我叔叔带着漂亮的切奇莉亚避暑去了。咱们可以为所欲为，好好怀怀旧。”安娜略微有些伤感地说，“或许将来我会在费拉拉宫廷中接待你，但是咱们两个在这里尽情逍遥的日子以后是不会有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光景。”克洛蒂尔德斜倚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彩绘，“日子过得真快，想不到我离开这里已经三年了。”

“如果日子能停在过去的时光里可多好。”

“过去的时光……”克洛蒂尔德重复着，有一瞬间她脸上闪过微微的疑惑……

“说谎小姐。”漆黑的荒野里一个面色黝黑的丑陋妇人坐在一团篝火旁，“还记得伊莎贝拉妈妈吗？你曾经的救命恩人。”

“巫婆！”克洛蒂尔德惊恐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周遭，“我这是在哪儿？”

“哼哼哼哼哼…..别那么吵闹。”

“我怎么会在这儿？” 克洛蒂尔德挣扎着站起来。

“你要去哪儿？暴躁的小姐。”巫婆拿起几根骨头扔进火里，“四周全是不见底的深谷。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坐着别动，这对你没有坏处。”

“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干什么？”

“不是我，是你心中的欲念让你来找我的。”

“简直是笑话！”

“我知道，你并不幸福，你有一堆烦心的事。”巫婆带着令人憎恶的自信表情看着她，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克洛蒂尔德夫人。”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什么能瞒得了伊莎贝拉妈妈呢？”又是一阵瘆人的笑声之后，女巫单刀直入，“还记得我之前的提议吗？如果有一颗冰冷的心，你就不会受到世间那些俗事的烦扰。”

“我不！”

“况且你还会拥有永不衰老的容颜，这可是世间女人都梦寐以求的。要知道，但凡美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而你的容颜却可以例外。难道你就不动心吗？”

“像你这样邪恶的巫婆怎么会如此慷慨？”

“哼哼哼哼哼…..将来你会知道，你心中潜藏的邪恶要远胜过我。”巫婆把脸凑过来，满怀慈爱地劝诱着，“命运是反抗不了的。看看你从前的人生，执念于那些愚蠢的东西只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来吧，跟着伊莎贝拉妈妈……”她伸出一只枯瘦冰凉的手，拉着克洛蒂尔德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克洛蒂尔德从梦中惊醒，周遭的闷热和浑身的冷汗让她感觉在冷热交替中煎熬着。她打了个寒颤，爬起来下了床，走到窗边撩开厚实的窗帘。外面是一片漆黑，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刚刚的经历只是梦境，却又仿佛真实得可怕，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觉得女巫的话多少有些道理……

在之后日子里，她又一次见到了米兰公爵吉安·加里阿佐。那是一个安静的下午，安娜有事离开，有人传话过来说公爵召见。尽管过往的回忆让她不免羞恼，可她终究不敢拒绝，况且对于昔日自己一度迷恋的对象她也怀着相当的好奇。见到公爵的那一瞬，她感到莫名心痛：依然俊美的脸上却像是覆了一层死灰，眼神空洞而呆滞，或许是放纵的生活提前耗干了他原本就并不旺盛的气血。对于面前洋溢着满满青春朝气的美人，他怀着力不从心的爱慕，终究只是平静地说了句：“他真是幸运。”

“那个时候，我卑微地爱过您。”

“是吗？看来我配不上那美好的东西。不过听到这个，多少也算满足了。对我这样的人，你还真是仁慈。”他嘴角有些神经质地撇了撇，显出苦笑的样子，“伊莎贝拉的固执要强让我心烦。安娜要走了，只剩下比安卡，她还不知道会嫁到哪儿去。”

他低头重新打量着站在那里左右思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克洛蒂尔德：“这迷人的玫瑰色双颊和这里的晦暗完全不搭调。”

“你走吧。”他终于狠下心，背过身去下了命令，“马上！”

“遵命，公爵大人。”克洛蒂尔德向着那背影恭敬地行了礼之后退了出去，心中充满了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