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1490年夏. 帕维亚【1】郊外

天色阴沉下来，突然刮起的狂风把午后积聚的燥热扫得荡然无存。两位年轻女子骑着马从空旷原野间的小路上穿过。跑在前面的那位笔挺的宝石蓝色猎装紧裹着身体，如果不是那在风中飘动的浅金色长发，路人十有**会把她认作一位英姿勃勃的美少年。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同伴。后面的女子随意地穿了条淡紫色丝绸长裙，她的身手远没有同伴那样敏捷，不过也算骑得稳健。

“这鬼天气真是恼人！”蓝装女子抱怨着，“难得咱们两个单独出来一趟，居然弄得这么狼狈！”

“安娜，别那么火爆。”她的同伴不紧不慢地劝慰着，“办事要和气，好运气自然会来。”

“我可没你那么好脾气，克洛。你倒是可以教教我，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和气。”

“这个很容易，只要像我一样没有那么矫健的身手，忍耐功夫自然会好。”

“哈哈，原来如此。那么我永远也学不会了。”

“不过离城堡已经不太远了，运气好的话也许今天不会淋雨。”

“但愿如此，否则那些爱嚼舌头的人又有的说了。”

“随他们说去吧，反正现在这边没多少人。”

两人说笑着向帕维亚城堡的方向飞奔而去……

暴雨肆虐过后，只剩淅淅沥沥的零星雨滴，城堡人迹罕至的庭院里被雨水冲刷得分外娇艳的花花草草在晦暗的暮色中愈发显得孤寂落寞。两个女子并排走在空旷无人的拱廊下。个子稍小些的女子正无精打采地蹂躏着手里的花朵，她茫然地看着前方仿佛有无尽的心事。另一个看起来年纪更轻些的身材高挑，举止投足间气宇轩昂，她时不时看看身边的同伴。

“克洛。”

“嗯？”

“你在威尼斯过得不好吧？”

克洛蒂尔德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问对方：“那么你呢？准备好了吗？”

“是的，准备好了。”安娜得意地点着头，“我会乖乖地出嫁。可是，就算是去了费拉拉，我也打算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下去。只要让那个人讨厌我，就不用和他同床共枕。这个我相当在行！我可是公认没有任何‘女性气质’的！”

“可是人们会殷切地盼望一个继承人，一个有斯福尔扎家血统的未来的费拉拉公爵。”

“谁想要就去自己生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克洛，你可是变了。”

“是吗？”

“你变得胆小，变得优柔寡断了。”

“也许我从前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呢。”克洛蒂尔德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另外，我倒不觉得自己在威尼斯过得不好，至少并不比我从前的日子糟糕。”

“到我房里去吧，我给你看些东西。”安娜岔开话题，兴冲冲地挽着女伴穿过拱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该不会打算把这些都带到费拉拉去吧？”克洛蒂尔德对着好几柜子崭新的男装目瞪口呆地问。

“当然。这些全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不信我穿给你看。”

“不必了，安娜。我怕看了之后会害相思病。”克洛蒂尔德揶揄着，却又忍不住好奇，“不过你是怎么做了这么多男装的？”

“这个好办，我打着哥哥的旗号，反正我们的身材差不多。我叔叔只顾着弄权，其他事情根本不管，他倒还巴不得哥哥成天只知道花钱享乐呢。”

“这些年公爵大人的日子大概不是很好过吧？”

“我哥哥倒是知足常乐。他还是老样子，你知道的，他只要有漂亮的衣服，有美酒佳肴，有女人相伴，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关心。真正痛苦的其实是我嫂子，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公爵夫人当得如此憋屈。”

“只怕你叔叔娶了费拉拉的比阿特丽切之后，公爵夫妇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呢。”

“可怜的哥哥。”安娜露出无能为力的惋惜表情，“他曾经和我说，也许等我出嫁以后【2】，他们就要被迫迁出米兰城了，以便给我叔叔和比阿特丽切腾地方。”

“如果这次公爵夫人生下的是儿子，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那个‘摩尔人’【3】名不正言不顺。”

“哼，谁知道呢。”安娜冷笑着，“克洛，现在你明白我格外厌恶这桩婚姻的原因了吧。我不愿意给那个人当棋子。”

“想开点，世事难料啊。再说公爵夫人伊莎贝拉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她身后毕竟还有那不勒斯呢。”

“可是哥哥是打定主意听天由命了，据说伊莎贝拉暗地里气得歇斯底里。可惜我不是男儿，否则，也许我会…….会杀了……”

克洛蒂尔德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确认不会隔墙有耳之后，她转换了话题：“我还没来及谢谢你送我的结婚礼物，还有你寄给托马索的玩具。”

“说实话，克洛，你结婚生子的消息让我一点都不高兴。我甚至曾经有点忌恨你丈夫和儿子，有了他们，你就把我们的友谊抛到脑后了。”安娜有些郁闷地坐在床边和衣躺下，“我们从前的美好时光再也不会有了。我知道这也许很自私，但还是觉得应该对你完全坦诚。”她指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对方过来。

克洛蒂尔德在女伴身边躺下，闭上眼睛沉浸在从前的回忆中：“还记得在米兰，城堡的花园里，咱们经常这样躺在花丛里聊天吗？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记得那次你和我谈起我的哥哥，我猜那会儿你大概已经爱上他了。”安娜撇嘴一笑。

“你这家伙，大概这些年来没少在心里笑话我吧。”克洛蒂尔德回想着自己当年的荒唐经历，只好自嘲着，“不过，对于一个又土气又不漂亮的乡下妞来说，公爵大人的魅力有谁能抗拒呢？”

“其实我是有些嫉妒哥哥。”似乎是犹豫了一阵，安娜才红着脸说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哥哥是男人，才会有那样的特权。”

“我不明白。”克洛蒂尔德疑惑不已，突然唇上猝不及防地感到一丝芬芳的温热。

“就是这样！”

“安娜？”

“不用害怕，我不是迷恋女人的变态。”仿佛是为了让对方安心，安娜站起来，走到桌前背对着克洛蒂尔德坐下，“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很亲近。想必你也知道，父亲被杀的时候我只有几个月大，母亲也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逐出米兰。除了空有斯福尔扎这个姓氏之外，我一无所有。比起哥哥来，我自由了许多，但代价就是被众人忽略。宫廷里那些女眷就不必提了，就算是仆人也有家人惦记着，可是对于我来说那只是奢望。直到见到了同病相怜的你，我才不再那么孤单了。那会儿你看上去很普通，总是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我庆幸自己是你唯一的朋友。”

“之后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你变得光彩照人，甚至引起了我那个浪荡哥哥的注意。我怕你会吃亏，但是更感到害怕，怕失去你的友谊。可是渐渐地，我竟然发现自己对哥哥怀着男人一般的嫉妒。有一阵子我甚至疯狂地幻想如果自己是男子，会带着你逃走。”

“得知你去了法兰西之后，我哭得像个傻瓜，最后用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总算把心中的胡思乱想压抑下去。”安娜转过身来，擦去两颊的泪水，“本来我打算永远隐瞒下去。刚刚却不小心说了实话。可我不后悔，因为以后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听凭你的处置，克洛。”说完，她机械地跪在地上，低下头。

“安娜，我还记得当我头脑发热傻乎乎地爱上你哥哥的时候，你对我的规劝。咱们都犯过傻，也算是扯平了。过去的那些蠢事就让它过去吧。”克洛蒂尔德伸出手，“现在我想知道自己是否有幸成为未来的费拉拉公爵夫人的密友。”安娜抬起头来，噙着眼泪笑着点点头。

【1】 帕维亚，在米兰城南30公里处。

【2】 1491年1月，为了加强米兰公国和费拉拉公国的联系，在米兰同时举行两场婚礼：米兰公国的摄政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娶了费拉拉公爵的女儿比阿特丽切·德埃斯特；费拉拉公爵的儿子阿尔方索·德埃斯特娶了卢多维科的侄女安娜·斯福尔扎

【3】 指卢多维科·斯福尔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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