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3章 第二章

我失望地看着那些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自己果然还是太笨，花环编不成也罢了，还凭空糟践了这么些东西。要是让吉尔达看见，大概又要唠叨了，我思索着对策。外面一阵喧闹，好像是继母比安卡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散心了，那个可恶的皮诺也一定像只猎犬似的跟在一边吧。这是个好机会，我把残花败草装在亚麻袋子里，偷偷摸摸地往庭院走去。大概是女主人不在，佣人们也都趁机休息，花园里空无一人。我装作在观花，机警地打量着周围，一小把一小把地把我“奢侈浪费”的证据扔到花从里。

时候还早，我决定溜到图书室去，只要在去的路上不碍眼，在那里消磨一个下午是安全的。祖母还活着的时候，会时不时带我过来。有时候祖父和父亲也会偶尔过来，而其他的人是罕有问津的。比安卡对于客厅餐室，还有她自己的化妆间显然比图书室上心得多。只要不浪费蜡烛，我就是整天待着这里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要是运气好的话，厨娘还会偷偷塞给我些小饼干之类的，那就太美了。这屋子还是祖母在时的格局，图多的书被放在架子的最底层。还过着好日子的时候，我曾经跟着家庭教师学过简单的拉丁文和希腊文读写，不过几个月前，家庭教师就被比安卡辞退了。照她的说法，女孩子学这些东西完全是多此一举。

我踮起脚从架子上比较高的地方随手抽出一本书，是斐波那契【1】的《计算之书》。书名和作者都是头一次听说，虽然书里的文字有很多看不懂，不过那些数字和计算规则倒让我觉得很有趣。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我紧张地抬头向门口一看，祖父走了进来。真是令人惊奇，听说是去了佛罗伦萨的他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对于我来说，祖父是个谜一样的人。他不在家的时候居多，我见他也只是寥寥几面。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嘴角永远挂着一丝微笑的人，但那绝不是温柔亲切的表现。正相反，那微笑中隐含机敏的算计，他那深邃的眼睛和线条硬朗的鼻子让人觉得疏远和惧怕。跟和善的祖母不同，我对祖父向来敬而远之。如果说他有什么优点，也许是他对弟弟妹妹的态度并不比对我要亲切。除了嘲笑我的红色头发，他也会尖刻地挖苦卡特琳娜的愚蠢，并且对人见人爱的路易吉显出腻烦的样子，因为他最讨厌娇滴滴的男孩子。在他那里，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公平的感觉。尽管如此，我还是相当惧怕他。此刻，他正走过来。我拘谨地把书合上，站了起来，低下头不敢看他。

“在看什么书？”

“斐波那契的《计算之书》。”

“哦？”他像是突然产生了极大兴趣，“能看得懂吗？”

“一点点。”虽然胆怯，但是看着他兴趣盎然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着胆子多说了几个字，“我觉得挺有趣的。”

“是吗？”

我点点头。

“那就把它看完吧。”他有些失望地看着我，“如果你是个男孩子，这本书会有用的。”

我有些不服地鼓起嘴。自从弟弟路易吉出生以后，我已经被无数次地告知他作为继承人的高贵地位。佣人们清晰地勾勒出我们之间的尊卑排位：路易吉高于卡特琳娜，卡特琳娜高于我。他们的厚此薄彼，让“男孩子”成了我最讨厌听到的词汇之一。

“那怒气冲冲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祖父低头拍了拍我气鼓鼓的双颊。我没有说话，咬着嘴唇低下头。

“拿着。”我眼前出现了一枚金灿灿的钱币，“这是枚足金的苏勒德斯【2】，很值钱。”

“路易吉和卡特琳娜也有吗？”我闷闷不乐地问，惹得祖父哈哈大笑。

“没有，这个算是对好学的奖励吧。”他的后一句话却让我的心情顿时又跌倒了谷底，“真是欣慰啊，长相难看又性格不好的女孩子总算也有点长处。”

我无精打采地把那枚金币扔到我的小贮物箱里，祖父在图书室里的最后一句话把我的心都伤透了。我坐在镜子前重新细细打量自己的容貌，努力从自己脸上寻找些优点。可是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漂亮的事实。其他人说我长得难看也就罢了，可是原本以为不会以貌取人的祖父居然也和其他人一样，这让我分外难过。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惨淡的一生：地位卑微，长得难看，脾气暴躁的私生女，注定不招人喜欢。鼻子突然一酸，眼前模糊了，委屈的泪水涌出来，我赶紧用手去擦。

“克洛蒂尔德小姐，比起漂亮的容貌，聪明的头脑和美丽的心灵更加重要。”厨娘安慰的话语此时对我来说显得苍白无力。

“只有漂亮的人才有资格这么说。”我扑到她怀里，越哭越伤心，“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再聪明也没用。”

“老爷不是因为你的聪明好学而奖赏给你一件其他人都没有的东西吗？”

“谁稀罕要聪明？我宁愿做个漂亮的受大家宠爱的笨蛋！”我绝望地喊着，厨娘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的小可怜”。

“一切都会变好的，小姐。听说露易丝夫人小时候也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不过长大以后就变漂亮了。”

“真的吗？”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强烈质疑。

“当然是真的，是夫人在的时候闲谈中亲口说过的。”她笑着低下头端详着我的脸，“况且您长得并不难看，不过是瘦了点。只要坚持好好吃东西，一定会变漂亮的。”虽然知道那不过是空洞的安慰，但是有人关爱的感觉还是让我愉快了不少。不过对于自己的容貌我是几乎不抱什么信心了。也许就像祖父说的那样，像我这样长相难看的女孩子只有靠勤勉学习来挽回点面子了。

“小姐，有件事情要告诉您。”厨娘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什么事？”

“我下个月就要回老家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她沉默了一阵，吞吞吐吐地说：“回去以后就不回来了。”

“为什么？”我万分震惊。

“家里有些事情，我年纪也大了。”她说得很含混。

“是比安卡撵你走吗？”生日那天管家皮诺的嘴脸突然浮现在眼前，我敏感地问。

厨娘没有正面回答，她俯下身子捧着我的脸蛋，眼里含着泪光：“小姐，无论如何，要记得照看好自己，该忍耐的时候就忍耐一下。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个家里唯一疼爱我的人也要离去，从今以后，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就连哭诉的对象都没有。想到这个，我不由又眼泪汪汪地担忧起自己的未来。活着真不容易，如果自己能选择的话，我倒宁愿自己没有出生。

【1】斐波那契是十三世纪意大利数学家，《计算之书》是他的一部百科全书式的数学著作，其中还收集了中世纪时期用于解决日常问题的数学方法及其在商贸、度量称衡、货币换算、单利算利计算等各种场合的应用。

【2】最初由古罗马发明的金币，在拜占庭时期也有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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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