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1488年1月 昂布瓦斯城堡

从年前圣诞节开始，有各路身着盛装的大小贵族掌旗开路，执剑随行，查理国王头戴王冠身着华丽的袍子巡行于众人面前，然后就是各种集会、弥撒和接连不断的宴饮。城堡里到处是暴饮暴食，喝得醉醺醺，伴着音乐粗野地大喊大叫的宾客。说到吃相，毫无优雅可言，在这里即便是最斯文的人吃饭也是用手抓，只不过是用三个手指，而不是像乡野村夫那样用五个手指头。唉，我不禁开始怀念那些精致的小银叉子。

从圣诞节到主显节，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如法炮制。因为准王后玛格丽特公主殿下年纪尚小，根据安妮长公主的吩咐，她仍然保持着相当节制的生活作息。托玛格丽特殿下的福，我无须去凑那些让人不快的热闹。因为来的时间不长，在公共场合我的职责主要是保管殿下的随身物品，并保证她不会贪食。一般来说，她很好伺候，只是偶尔会对甜食放不下。主显节后，很快就到了玛格丽特公主的生日。

“克洛蒂尔德，我穿这身红色天鹅绒的礼服怎么样？”玛格丽特公主满面春风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随口问了我一句，与其说是在征求意见，不如说是在寻求赞美。

“您美极了，殿下。”觉得有些敷衍，我补上一句，“这颜色把您白皙的肤色衬托的恰到好处。”

“真高兴我们想的一样。”她接过我递上的一面镜子，转过身去，在镜子里打量着身后的立地穿衣镜里映出的自己的侧影和背影，“我的查理也会这么认为吧。”

“当然，殿下。”我捧上珠宝匣，请她挑选当天要戴的首饰。她选中了一条黄金项链，项坠是心形红宝石下面缀着一颗饱满丰润的雨滴形珍珠，我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然后把她白天几乎不离手的一串珍珠递到她手里。

“查理今年会送我什么样的礼物呢？” 公主一脸幸福地遐想着。虽然心里想的是‘看了不就知道了’，我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笑而不答。

“不过我真开心自己又长了一岁！就是说，距离嫁给我的查理又近了一年。啊，那一天我真是等不及了！”小公主对着镜中的自己自信满满地微笑着，“我亲爱的查理也一定这么认为。”

“当然，殿下。”我不失时机地表示赞同。她显然很满意我的回答，便伸过来一只手臂，我轻轻地搀扶着她走出了房间。

还在查理国王做王太子的时候，玛格丽特公主殿下就作为订婚的未婚妻被送到法国宫廷在安妮长公主的监督下进行培养，以便将来成为一位合格的法兰西王后。作为一个形容尚小的孩子，她资质平平，容貌也并不出众，过于苍白的皮肤让她显得很无趣，那继承自哈布斯堡家族的长脸和微微突出的肥厚下唇让她和绝世美女无缘。尽管如此，她高贵的出身足以弥补一切。而且，自小被温柔、尊崇和关爱环绕的经历让她养成了讨人喜欢的开朗性格，她总是无忧无虑，笑口常开，浑身散发着对周围人和事物真诚的好心感。和她那相爱的父母一样，她对年长她十岁的未婚夫抱有真挚火热的爱恋。她的世界里，“她亲爱的查理”永远是一切的中心，无论是她的新添置的衣服首饰，她房间的摆设，还有她的装扮样式，对她来说评判的标准永远都是“查理是否会喜欢”。虽然不免有些招摇，但真是让人羡慕啊。受她的感染，连我都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在她那个年纪里对那如今已在天国的美少年产生的美好情感。

不过，查理国王显然没有像他的小未婚妻那样陷入热恋。毫无疑问，他对玛格丽特很温柔，一如他对待所有人一样，不过在我看来，也仅此而已。几个月前的那次甚至不能称之为恋爱的愚蠢经历给我上了一课，在看待男人和婚姻上，我总是倾向于从阴暗功利的方面去考虑。尤其是那些出身高贵的美少年，在我看来简直就是诱惑人的毒药和陷阱，傲慢、虚伪、轻浮、浅薄是他们的通病。

敞亮的大厅里安妮长公主正笔挺地站着对一众女孩进行教诲。她把额前的头发拢到后面，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鼻梁高挺，薄唇紧闭，两道优雅地弯眉和一双炯炯有神的清澈棕色眼睛让这张本来略嫌平庸的脸变得让人印象深刻。她端方虔诚的举止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不过更让人称道的是她卓绝的智慧，就连她老狐狸的父亲都称她为“法兰西最不愚蠢的女子”。她偏偏不是男子，可真是瓦卢瓦【1】一脉的不幸啊。不过我最珍视的是从她身上能看到朴素安详的夏洛特王后的影子。在炎凉世态中，那已故王后曾经给我的温存让我至今回忆起来依然热泪盈眶。我站的位置紧挨着微微打开的窗子，偶尔一阵冷风灌进来，带来外面的点点飞雪，冷得我一哆嗦。我让自己保持着原本的站姿，把两只手悄悄放到裙摆前轻轻地搓热些，心里想着在这样寒冷阴沉的下午如果能赖在床上睡个懒觉该是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殿下，那么我退下了，祝您晚安。”我服侍玛格丽特公主就寝后，打算灭掉蜡烛退出去。

“等一下，克洛蒂尔德。”

“您还有事吗？殿下。”

“嗯……”她裹紧被子，像是有些难于启齿似的停顿了一下，羞答答地提了要求，“你能不能在这儿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出去。”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殿下，您怎么了？”

“最近我总是梦到吸血鬼，有好几次夜里吓醒了，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老是觉得黑暗中会有鬼怪过来。”

“鬼怪怎么会到这儿来？”我笑着帮她掖好被子，“有那么些人在外面呢。”

“不是可以从窗子进来吗？”她把耳朵也裹进被子里，皱起眉抬眼怯生生地看着那紧闭的窗。

“您想的太多了，殿下。”

“你去把查理送我的那个大布偶拿过来，抱着它睡也许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好的，殿下。”

那娃娃差不多和她一样高，用华丽的锦缎缝制而成，立面填充的大概是鹅绒。玛格丽特公主心满意足地搂着那个娃娃亲了一下，说了“晚安，我的查理”，便乖乖躺下，不一会儿就甜甜地睡去。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放下幔帐，熄灭蜡烛走了出去。

【1】瓦卢瓦王朝：接替卡佩王朝于1328～1589年间统治法国，源于卡佩家族的旁支瓦卢瓦伯爵查理之子腓力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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