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祖父从佛罗伦萨过来的时候，带来当地的一位年轻画师，据说因为新近完成了几件出色的肖像委托而声名大噪。祖父把我带到他面前，提出了在我看来奇怪到不可理喻的要求：要画得和我本人极其相似，并且要画得比我本人端庄，但是又要让人们见到我之后觉得我比画像上还要出色。那年轻人一边认真地倾听着，一边打量着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每天都会在画室里消磨不短的时光，老老实实听凭画师的摆布。空下来的时光里，我多半坐在窗前发呆，偶尔也会跟着祖父和卢卡先生去散散步。在城中一家珠宝店里，祖父为即将出嫁的妹妹卡特琳娜置办一些首饰。为了掩饰心中的失落，我转过身去自得其乐地在店里随意看看。一挂华美的镶金祖母绿项链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看那材质和做工想来价格不菲，明知和自己无缘，我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兴致盎然地看了好一会儿，想象着它被戴在一位丽人脖子上的动人画面。店主殷勤地走了过来，我正感到窘迫而搜肠刮肚地想着应付之辞的时候，却发现他不是在招呼我，而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卢卡先生。我顿时偃旗息鼓，自觉没趣地走开。

“你果然不是徒有虚名，干得不错。”祖父端详着新完成的一幅我的小画像对年轻的画师表示赞许，“去拿你剩下的酬劳吧，我还另加了一点。”那个有着一双微露狡黠笑意的棕色眼睛的年轻人显出很恭敬的样子鞠了一躬，跟着祖父的随从走了出去。

“卢卡，看来我做了个明智的选择。”祖父向邻座的人炫耀般地展示着自己促成的得意之作，后者没有说话，只是略微偏着头看了那“大作”，微微点了点头。我不出声地凑过去，在他们背后偷偷地看着那画，暗自纳罕画像哪里好。

那之后不久，祖父就打算带着我启程回阿斯蒂去。想到以后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眷恋威尼斯。尽管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尽管自己在这里并无亲朋，但这里安逸富庶的生活气息和让人神往的开明风尚具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直到快要离开才发现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自己当作威尼斯人了。

“有事吗？”卢卡先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一本正经地站在书房门口的我，明明前一刻手头还闲着，见到我之后却赶紧拿起一份文件，显出一副他很忙，最好长话短说的架势。

“我……我要走了。”心里想了一堆感谢的话，可是见到他那仿佛厌烦被打扰的神情我就窘迫得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不动声色干巴巴的回答真是气人。

“这些年来承蒙您的关照，感谢您的善心……”即便是发自内心，这样的措辞还是让不习惯甜言蜜语的我觉得别扭，因为紧张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结束。

“我只是在履行承诺过的事情。”他用简洁的回答省却了我的麻烦，低下头做出在专心看文件的样子。

“好吧，不管出于什么，感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慷慨帮助。”被忽视的感觉让我感到义愤填膺，我不假思索地说了下去，“以后如果我发达了，一定会努力报答您的。”没等他回答便行了礼转身离去，回味起刚刚那句豪气万丈不切实际的大话我自己都觉得害臊。

再次回到阿斯蒂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一切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我不再被当作讨人厌的小鬼头，而是被规规矩矩地称作“克洛蒂尔德小姐”。相比于几年前，比安卡有些见老了，不仅眼角有了些细纹，腰身也粗壮了不少，不再是我儿时记忆中那个风姿绰约的泼辣美人了。年纪增长磨灭了她从前争奇斗艳的心气儿，她生活的重心完全转移到卡特琳娜和路易吉身上。不过她的一双宝贝显然不那么令人省心，他们就像猫狗一样不和。路易吉被骄纵成一个不学无术，脾气很坏的少年，对于姐姐的婚事，他唯一在乎的就是姐姐会带走多少嫁妆，而这些钱本来应该由他继承。卡特琳娜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并且毫不客气地揭露弟弟的种种顽劣行径，坚决主张自己应有的权利。我自然乐得冷眼旁观他们的争吵，幸灾乐祸地看着比安卡心力交瘁地调停他们的纷争。

从很久以前我就习惯把阿斯蒂的家作为等待下一段冒险的暂时居所。在这里，周围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人，生活也一成不变的沉闷，我又和从前一样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图书室里。在这个“清幽之所”，我倒也没什么心思阅读，除了津津有味地拜读了维吉尔【1】的牧歌之外，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做女红。我绣了些小手绢和小装饰布，虽然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还是沾沾自喜地陶醉于自己见长的手艺。回来后不久，我收到一个从威尼斯来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金镶祖母绿的项链还有一张写着“赠克洛蒂尔德小姐”的信笺，却没有落款。

祖父近来会时不时地要我去他的书房，他会和我谈上一会儿话，让我帮他整理那些文件，或者回复一些无关紧要的信件。他看着我的眼神比从前慈爱了不少，不过我却认为他看待我的态度与其说是祖父对孙女，不如说是像屠户对着他铺子里的上等小羊排，香料铺老板对着珍贵的胡椒，还有糕点师对着新出炉的香喷喷的白面包一样。他罕见地谈起我的母亲，我那不讨喜的外祖母，还有那从未蒙面的出身萨沃伊的外祖父。依据这样牵强附会的逻辑，我也算和当今的法兰西国王查理【2】还有摄政安妮长公主【3】是远房的表亲。我静静地听着，很快明白了祖父的意图。安妮公主正在为查理国王的小未婚妻，哈布斯堡家的玛格丽特公主【4】物色侍从女官，祖父希望我也能够位列其中。依照他的说法，安妮长公主已经有了意向召我去，目前只等正式的通告。原来如此，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如果一切都能像他希望的那样的话。凭心而论，我不认为自己会有被选中的荣幸，不过一贯谨慎的祖父这次似乎抱有很大希望，让这件事情有了些悬念。

【1】维吉尔，古罗马诗人。

【2】即查理八世

【3】法兰西的安妮，查理八世的姐姐。

【4】奥地利的玛格丽特（1480-1530）：哈布斯堡大公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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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