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10章 第九章

那天剩下的时间对我来说是可怕的煎熬，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好容易找到个刚巧能被厚厚的幔帐掩盖住的角落，便躲在这个临时小避难所里尽情哭泣，我的哭声被湮没在嘈杂的音乐声和人们的谈笑声中。在这种时候，如果能不被打扰地独自悲伤，我也算知足了。可惜连这样的愿望也是奢求，幔帐被突然掀开，两个打扮相当贵气的男孩站在那里。我知道自己那副眼泪汪汪的尊荣肯定难看又可笑，情急之中忙转过身去面对着窗子，用手背努力擦干泪水。

“喂，在王太子殿下面前居然这样不恭敬！”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听到“王太子”，我不禁转过身去，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一些，生着浅褐色的头发，神态安静得有些乏味；另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面貌更为俊俏，他对自己的同伴很巴结，对我却充满了傲慢尖酸。我听说过法国王太子查理【1】比我大两岁，就料定那个年长些便是此君无疑，于是依照规矩行了礼。

“你是什么人？难看的家伙。”旁边的男孩轻慢地盘问我，大概从举止上很容易看出我卑微的地位。

“我从阿斯蒂来。”想想自己既没有响当当的姓氏，也没有骄傲的出身，还是决定回答得含混些。他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难怪没见过你。”王太子有些好奇地问我，“你叫什么？”

“克洛蒂尔德。”

“哦，我好像听说过。”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不过你为什么躲在这儿哭？”

“因为……”想起外祖母的话，我默然了。

“她看上去一副蠢相。”另一个家伙开口说话了。

“你是谁？”他的举止让人很不舒服，我也不客气地反问他。

“路易·德·阿尔马涅克。”回答的时候他昂着头，眼睛盯着鼻尖，并不正眼看我，仿佛那一串名字能吓住我似的。

“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的态度让人厌恶，我故意用无知来激怒他。

“我父亲是内穆尔公爵！”

“就是两年前因为谋反被处死的雅克？”此人自报家门之后，得益于这些天在法国宫廷中听来的那些八卦，我立即发现有话可说，于是操着不流利的法语，慢吞吞却吐字非常清楚地高声提问，“如果没记错，他的爵位好像已经被剥夺了吧？现在哪有什么内穆尔公爵呢？”也许我的话有点奸损，不过效果显然是我想要的：被揭了老底的他顿时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这个骨瘦如柴，脸上长雀斑的红头发妖精！”虽然逻辑混乱，不过他话的内容却真真切切戳中了我的痛处，几乎涵盖了我对自己相貌自卑的所有因素。

“叛臣的儿子神气什么？”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反唇相讥。

“你说什么？再敢重复一遍吗？”

“叛-臣-的-儿-子！”我一字一顿地高声重复。

他像条被激怒的野狗似的冲过来揍我，我也毫不犹豫地和他厮打起来。论体格他胜我一筹，不过他显然养尊处优惯了，对打架还真不怎么内行，只会揪着我的头发捶我几拳，脚底下偶尔笨拙地踢上几下。受益于之前和比安卡的战斗经历，我对和比自己高大的人打架多少有些心得。瞅准了机会在他手腕上留下几个深刻的牙印之后，我趁着他松懈的当口，挥拳冲他的鼻子打去。这一招虽然没什么新意，却很有效，他立即捂着鼻子逃之夭夭。我还没来及品尝胜利的果实，就发现头发已经被他揪下一缕，衣服也扯破了。这幅倒霉相被在场的众人围观，和我这些天来努力装出的乖巧形象大相径庭。在人群中发现了一脸惊诧的夏洛特王后让我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她一定会觉得我粗鄙没有教养。在那种场面下我甚至不知如何辩解，只好捂着脸夺路而逃。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装病歪在床上，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见人，却时时刻刻尖着耳朵听着侍女们的议论。王后每天都会来看看我，一到那个时候，我就闭上眼睛装睡，因为自觉无颜面对她。有时候长公主安妮也会陪着一起过来，我只是偶尔偷偷把眼睛睁开个小缝瞄过她几眼。听她们谈话的意思，安妮公主是那天刚刚带着弟弟从博热【2】领地上回来。

“起来吧，克洛。”一天，王后突然遣散了身边所有人，然后弯下身轻轻对我说，“我知道你没病，也没睡着。”

“至少我希望如此。”我用被子蒙着脸，可怜巴巴地说着，“您一定不喜欢我了。”

“要是那样，我也不会天天过来看你了。”她把被子拉下来，慈爱地看着我，“不过你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会相信我吗？”我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看着她，怯生生地问。

“当然。”她点点头。

“好吧。”我坐起来，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却越讲越伤心地哭了出来。她出人意料地没有备我，只是把我揽在怀里，用手帕给我擦干眼泪。

“王后殿下。您认识我母亲……哦不，是露易丝。您认识她吗？”

“当然，我见过她。”

“她真的死了吗？”看到王后点头，我追问，“什么时候？她是怎么死的？”

“几个月前，因为害病。”

“什么病？”

“听说她生下小儿子后高烧不退，就那样……”

“小儿子。”我重复着，这个词让我的心凉透了。母亲又嫁了人，而且有了不止一个孩子，这和我之前憧憬的完全不一样。被抛弃的感觉让我不由开始憎恶那些没见面的弟弟或者妹妹们，也浇灭了我对母亲的眷恋。我嚎啕大哭，把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倒出来。

“请原谅我的鲁莽。”眼泪流尽之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继续追问关于母亲的事情，“我发誓以后不会这样了。”或许是对于我的突然变化感到吃惊，王后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并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在睡觉前我把那幅据说很像母亲的我的未来画像扔到壁炉里烧掉，冷冷地看着那块象牙板落入火中烧焦变黑，化为灰烬，相信自己的心也随着一起死掉了。我在镜子前面看到自己那依然瘦削难看的脸蛋，却头一次开始坚信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变美。

之后的日子和前些时候几乎无二，只是王后身边多了长公主安妮和王太子查理及一众人等，我多数时间依然是看书，托王太子的福，我也能在他和老师上课时在一边的角落旁听。至于那个和我打过架的路易，后来见过几次面，虽然对别人说我是个“凶悍粗鲁的丑八怪”，但却没敢再来招惹我。

【1】 查理八世（1470年6月30日~1498年4月7日），是法国瓦卢瓦王朝嫡系的最后一位国王（1483~1498年在位）。

【2】 路易十一的长女法兰西的安妮1474年嫁给了时为博热领主的皮埃尔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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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