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中,你送了你的情书给我。
从阶梯教室溜出来,百分之七十是无聊作祟。
教室外面的温度其实不低,穿着卫衣正合适。辅导员本来声音属于高昂的,加上扩音器之后更加的高调,从关上门的缝隙中飞出来,别扭的传到路过的学生耳朵里,让人萌生了探究的意向,然后看了一眼之后匆忙离开,全被走廊里黑影处的人看在眼里。
江酹在走廊里隐蔽的吸烟区点开一只烟,目光出神的望向外面,南飞的鸟儿还有几只硬气的停留在枯萎的灰色树枝上,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坐落在歪七扭八的矮树上显得无比的荒凉。“荒凉”这个词很少用于除去环境以外的事物,不过江酹也没多注意自己的遣词造句,他看着那些落单的鸟儿,就这么突然的想到了李鹤。
注意到李鹤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他似乎也对自己有着很大的兴趣,所以只要在人群中安静的呆上两秒,默默的等待某一束熟悉的目光过来,感受这样的目光带有好奇的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这样的路线便能找到李鹤本人,然后看着他慌乱的低下头,眼神乱跳,像一只无措的松鼠。
他轻轻吐出的烟气开始向上推动空气。
父亲平时对自己没多少管束,但到了选学校的时候,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说起来自己的母校有多好多好,好像不来损失了多少一样,母亲倒是管的不多,她有着完全融入到新家庭的松弛,似乎过去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一样,自己年少冲动犯下的错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被自己轻松的放在脑后,有时间问一问近况,没时间就......没时间了。
于是数学竞赛获得名次的人,被老爸骗进了农学类。
他靠在窗台侧方,几只傻鸟已经飞远现在只剩下无聊的树枝,可以称得上是枯萎的灰色的世界。江酹眼睛晦涩的扇动,这正是他所熟悉的北吉的冬天。
导师是老爸的熟人,自从大一的时候就带着做实验,一开始还是跟着师兄师姐带个名的项目,下学期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写课题了,有人带着,有这种资源的帮助,自然行进的很方便,然而事情却无法抑制的向着枯燥进行,灰白色的烟飞出窗外开始和天空阴郁的颜色融为一体。不可否认,吉理大的理学院数学系依旧对他有着无限的吸引力,总是会让人在实验结束后,手指无力的洗着试剂瓶的时候遥想到那里的大学生活,这实在让人痛心,尤其是生活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竟然还想着另一件无法实现的事情。
江酹将双臂压在窗台上,烟灰落在窗台上,他也没有兴趣继续下去了。
开展的项目是这学期最新的创新创业比赛,负责人是自己,全权负责,队友自己找,这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李鹤。和班级里其他成员呆的时间不长,相比之下,也只能想到了学习委员,国家重点实验室423里的窗户正好背对着小南门,这就意味着坐在窗户面前数着上上下下的人头也可以成为一种娱乐方式。
一开始甚至没有想到跟踪李鹤,只是被他死死的盯着,没有任何感情依据的这样看着,像是树杈上的粗鄙的鸟看着猎物一样感到惶恐,那不是善意的目光,没有崇拜和嫉妒,甚至没有一点温度,然而却让人感到期盼。期盼那个来实验室安静等待交作业的熟悉的身影从楼底下经过,这几乎成为了去年一整年的意外惊喜,被他没有抑制没有情感的目光注视着,竟然也觉得有趣。
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魔力一样,江酹的嘴角轻轻的勾出来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被刘海遮着的确影响视线,但是并不妨碍他脑子里的回忆。当你开始对着这束光感到熟悉的时候,觉得这种感觉让人厌恶的时候,江酹闭上眼睛,细腻着感受着烟在自己嘴里到肺部的变化,一开始是单调的灰色,从天空直冲冲的撞到地表,变得破碎不堪,然后从一丛绿色之中破土而出,他就是那个时候看到李鹤,一开始还是不确定的看,等他缓缓的走近,撩开刘海,被绿荫遮住的树丛轻轻的被他拨开一条缝隙,他的眼睛在另外的世界里密切的关心着烟,那抹小小的绿色在几秒钟之内和柔和的但是鲜艳的红色交织在一起,仅仅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绿色就此谢幕消失,先是傲人的红色,然后变成橘红色的薄雾,并没有消散,而是磅礴的覆盖,很正式的铺满了整个带有过气的土壤气味的棕褐色,这时候停留了很长的时间,让人有时间从这种没有活物的感受逃离出来,借此观察其他事物的小小的变化,偷窥的人眼神摇晃,此时还有着夏季的余温,树木温和的掩盖着燥热,在这里掩盖住貌似可以瞒住一切的蜿蜒小路,但是氤氲的热气还是升起来了,于是从江酹的角度他清楚又糟糕的看到了那位同学的柔和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被夺舍了,一直是没什么表情的人,露出来真挚欢喜的笑竟然是在这种场景之下吗?难过的是,他无法回避,无法回避的接受着熟悉的人的变化,感受着烟气渐变成清亮的白色,上下的抖动,似乎在呼吸一样,聚焦在李鹤手上的那抹白色。
他睁开眼睛,轻轻的吐出来那股掺着枯萎的记忆,烟气缓缓上升,又变成了迷人的灰。
几乎一个学期他都在思考烟的走向,直到他从中得出的重要的结论:有的人似乎活得特别矛盾,有的人似乎活得比自己更加的矛盾,不同于专业和专业之间的矛盾,不同于自己想要的和别人期待的那种矛盾,这种矛盾更加的庞大,像一个巨人一样可以覆盖所有的渺小的一切,他闭上眼睛,那个从自己手中谦卑温驯的接过作业的小人儿又出现在他的大脑皮层之中,见到他的时候脑海叮叮咚咚的像是春日的洁白的泉水一样出现出来伴奏,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是干净而简单的李鹤,像只七色鹿一样露出探究的表情的人,好像本身就很矛盾。
组会那天晚上开完会已经八点多,他又去实验室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路上接到了生活在美国的妈妈的电话。
打来电话无非是问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像是什么固定游戏一样,想要继续交流必须要回答这些问题。
江酹点开了一支烟,轻轻的抬起头,向上吐出一口气,烟雾缭绕之间即使很刺眼的路灯也变得温顺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莫名的想到了李鹤。
“你在抽烟吗?”
江酹轻淡的笑出来声音,撒娇一样的叹了一口气,“妈。”
那边没有办法,却还在微弱的坚持。
“说多少遍了,蕾蕾。”
江酹笑着再次冲路灯吐了一口烟。按照通常的姓名叠字,自己的小名被妈妈温柔的喊成很娇气的样子,然而他又有点奇怪的习惯。
“我最近有一个比赛。”
“和同学要好好相处。”
“……”
“听见没有?蕾蕾?”
“他不大好相处……”他看着模糊的灯光,忽的想起来李鹤,鲜艳的红色残忍的从他的手臂留下。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想到了李鹤,江酹后知后觉,靠在墙壁旁。
“他 ……”江酹压低声音重复,“他不好相处。”
“男生女生啊。”那边传来浅淡的八卦的感觉。
江酹不再抬头,撑起来书包边吐烟边漫步。
“不知道。”
他向外望去,这边和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风景截然不同。即使在冬天,也是这边的景色更加多样活力。近处,冰冻的湖水从小桥处开始花白,被虚弱的日光照射着,有一种惨败的凌乱感,石桥仿造英国设计而来的,目前的这一个是石头砌成的,在最上方装上了木匣,种上了鸢尾,四五月份的时候,凡是路过便令人感到感动,久久地凝望,貌似不得不停下脚步投身于这种浪漫之间,虽然说现在他们已经残忍的开始休眠了。
他看着一个日渐孤独的身影,走向食堂。双腿像是没有力气的铅锤,却好像又在刻意的装成活跃的样子。
那是今天早上刚刚见过的宛如浓雾的人。
大概就是另外百分之三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