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些吧。
我的心。
李鹤很早就知道秘密不能共享。
告诉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会紧接着知道,然后下一个人,下下一个人。直到所有人。
虽然他几乎可以算的上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然而突然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时候还是开学军训,慌乱之中排队排在了舍友宋记航旁边,但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前面的人比自己高个两厘米,顶着显眼的锅盖头,也就比排球校队的宋记航要哎,不知道怎么回事排到了自己前面,不过教官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就按着这个站法继续了。于是整个军训期,李鹤的搭档都是江酹。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观察他的。
他的皮肤是让人很舒服的小麦色,不经常说话,短暂的休息也只是自己一个人,不过后来他舍友总是拉着他一起,似乎很开心,因为嘴角总是轻微的勾起,露出左边嘴角的虎牙,他不会聊天,但是人缘好像却很好,一群人打闹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的玩手机,没手机的时候就发呆,看着地上的影子,眼睛一动也不动,像一只安静的乌鸦,他看起来和众人毫无差距,然而就算是这样,李鹤也能轻易发现那层薄薄的屏障,透明的但是无法忽视。
一直伴随着他的屏障,无论走在哪里,都让他和别人与众不同。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让人不自觉欣赏的能力,那是一种本能的魔力,驱使着你的眼睛无限的落在他的身上,在进行这种无法控制的观察的时候,有时候你又不得不自我怀疑,怀疑自己对他的感受十分真实,按照常理来说,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敬佩某个人,但是对于李鹤来说,他就是这么看待江酹的。
于是观察他,逐渐成为了李鹤的日常任务,再接着,变成了秘密,变成了不能共享的秘密。
在这个秘密正在顺利进行的时候,李鹤被迫停止了这种行为。
事情发生在军训结束那天,后两排男生按照顺序去器材室还器材,轮了两轮之后又到了李鹤他们组,在教官发完训练演讲之后,一帮人红着眼睛说再见,也不知道在伤感些什么。
李鹤抓起来器械框,想要尝试一个人拉到器械室,然而没办法,这东西沉得不行。班长南俊和江酹一个宿舍,估计看到了李鹤抬不动器械,一把把江酹推过去。“你俩一组,快去帮忙!”
于是器械框被抬起来了,横跨三个操场,一个篮球场,中间断断续续的被江酹的“等一下”,打断了五六次。军训服里面穿的是自己的私服,李鹤瞥见他把袖子向上卷起来,露出来精瘦的肌肉,抬起器械框的时候会突然用力,肌肉分布的完美又和谐。两个人抬着框迈上了体育馆二楼的楼梯。
“放那儿吧!”监管老师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大爷,给他们两个指指角落的位置,已经提前有两个器械框堆积在那里了。
“放下东西记得登记。”大爷冲着两个人的背后喊道。
将器械框放下之后,江酹甩甩手,安静的抬起眼皮,“你帮我写下名字吧,我回去洗澡。”
李鹤木讷的停下笔,诚如他所说,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人,这种不一样会体现在一起生活的各个时期,不过在这个时期里,李鹤第一次听他说话。是的他实在安静的过头了,凑在一起也是完全伴随着别人的笑的那种,即使他可能已经发觉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即将都在他身上停留,然而现在——在这场枯燥的虫鸣无限重复的地方,孤零零的树枝在阳光的直射下从窗户中映射过来,隐约能听到不远处有人喊累的声音.....在这平常的犹如一万个李鹤度过的毫无意义的日子里,他凭什么能肯定别人能记住他的名字。
李鹤感到可笑和鄙视,于是他张开嘴,无视了心中某些事物的摇摇欲坠。
“你名字。”他问。
身后传来极轻的笑音,接近于耳语,一声“咯噔”在李鹤心里响起,夏天独有的闷热在他的心脏处上扬,一种冷淡的烦躁开始在自己周边3D环绕。一个人的自信昂扬往往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无措。
“你是......”轻轻从背后传来的温柔的笑声。
“观察我这么久,却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同学?”
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应对浑身的燥热的呢?李鹤想,也像是现在一样接受他目光的审视吗?也像现在一样灼热吗?
好在辅导员去泡茶,也没有多追究什么,李鹤瞥了一眼准备室,江酹早已经弯下腰开始准备ppt,即使被土的要死的锅盖头盖着也有一种疏离的气质,李鹤这样想着,看来这次开会的主要人物是他了。
“李鹤!”点名点到了自己这里。
李鹤恢复到自己的声线,抬起头,喊了一声“到!”他一早就感到图书馆,现在正困得发懵,喊完到就打算睡下了,恍惚中看见浅棕色羽绒服站了起来,在侧方的准备间关联上了自己的电脑,然后站着俯下身体,不断的在电脑上指点。
然后“啪”的一声,投屏到了最前面讲台上。
阶梯教室里出现了江酹的幽蓝色的电脑壁纸。
点到点完,刘清接过人名单,整理一下着装站在讲台上。
“临近期末,该说的都说一年了,我这次也不啰嗦。”
“江酹你们都认识哈,竞赛进来咱学校,跨专业也能跨出来东西.......”
宋记航低声骂刘清,“死胖子能不能快说快散,我今天请的一天假晚上还得补回来。”排球队每周六周日都有集中训练,李鹤清楚这个。他低头玩着手机,耳朵却支棱起来听着刘清的激情发言,一点也不激情,一点也不热血。高考所取得的余晖只笼罩了李鹤一个学期,和江酹并驾齐驱了一学期之后,终于在第二个学期疯狂的被他甩下来差距。李鹤骂了自己一嘴,眼神挪动停滞,看着巨大的PPT,正中间写着,《跨越边界:寻找科研机遇》。副标题:江酹。
讲台上的人已经脱下羽绒服,露出简洁的黑色卫衣和宽松深蓝色的牛仔裤,头发还是成锅盖装覆盖在他的眼睛前。
他轻轻的拿起话筒,简单的试音后,张开嘴。一瞬间,阶梯教室响起来清淡辽哑的男音。
“大家好,我是生化环境一班的江酹。”
时间在这瞬间静止不前了。周遭变得异常安静和冰冷,像是巫师的法术一样,所有的人都冒成了一股蓝灰色的烟飘走,等到烟气散尽的时候,李鹤抬头望去,只剩下了讲台上的江酹,他的眼神也刚好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李鹤眨眨眼睛,头一次面对江酹笑着低下头:真他妈疯狂。
他使劲甩了下头,静止的一瞬间马上褪去,身边出现若有若无的讲话声,那群诡异的烟重新回归到教室里,依旧望不清眼神的当事人正笔直的站在讲台上。
李鹤越过他看向他的PPT,简简单单,就是正常的发表论文的行程和如何确定选题的,看不出来做PPT的人有多用心。他不再瞎想,今天一天没吃饭,只在图书馆顺了点零食,现在胃开始很恶意的发出疼痛的指南了。
台上江酹讲内容结束,正赶上和辅导员刘清换电脑设备,教室里开始从安静的氛围脱离,李鹤抓紧这个空荡,扒拉扒拉宋记航,压低声音,“起来我吃饭去。”
宋记航抬起屁股,弯腰放李鹤出去,旁边的王路当和张稍灿看见李鹤走,以为什么暗号,拍拍任望信也开始往这边挪动。宋记航转过头,看着六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也破罐破摔了,拿上书包也打算撤。
“留一个留一个!”王路当指挥,把同宿舍的任望信扒拉回去,“你学生会的,你断后!”
任望信没来得及反应,被王路当摁着座位上,“卧槽王堆儿你!”他再想找个机会撤退的时候,偷眼往前面一瞅,正好和撩起头发往回走的江酹对视。
四目相对,一股恶寒从任望信背后传来,他赶紧垂下头,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刘清已经走出来准备间,激昂的大喊,“爱徒们!即将期末......”
任望信嘴抽两下,在宿舍群里给他们四个骂了一通。
几个人就李鹤一个是真的想去吃饭去的,于是一出教室四个人就分开走了。
院宣传很速度的上传了最新视频,李鹤打开公众号点开视频。
手机连着蓝牙,在不断的“这边扫码同学”“同学吃什么”“周日特价”之中听见干脆的,明亮的江酹的声音,这还有更奇妙的事情吗?少年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看不见瞳孔却能感受到举身浅浅的倦意和冷淡。“科研,是一扇新大门,不断的吸引着我……”开始下一张PPT,“这张——”少年轻轻张口,“暑假的实地实习。”图片上的人头发被一个黑框眼睛卡上去,杂乱的涌簇在一起。脸部线条凛然,眉宇略显深邃和淡然,穿着黑T,隐约透着锁骨,给人一种挺锐利的感觉,站在大棚下面拿着笔在做笔记。
李鹤眼睛一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嘈杂的江酹,印象里见到他都是穿戴整齐的干练模样,这种凌乱的况且松弛少见的把头发翻上去让他整个人莫名变得很有姿色。
李鹤的脸异常的迅速红温,关上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