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听了瞪他一眼,撒手道:“你再胡说,我就回修川去。”
洛延泫轻笑一声,拽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阿娘不要回去,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不好吗。”
屋子里少不得人扫撒整理,正厅里放置了好些大箱子,悉数摆出来安置。锦瑟锦华听得他们打情骂俏,忙也捂嘴偷笑,远远躲开了。
“如今才回来,该休息几日才好,何苦操这份心。”洛泽谦从桌上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女儿,有些心疼道:“这两日带着晏儿去外头逛逛,领略一下京城的风光,岂不好?”
邵氏正让人寻冠服,听见丈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又看女儿满眼期待附和着点头,只好叹气道:“黄历本子说明日宜出门蔽见,你可别忘了我如今也属外命妇一列,这封赏还未叩谢还礼,岂有自己先出门逍遥自在的理。”
想起这诰命一事,洛泽谦心里也不大舒服,虽说是陛下的恩典,可深究起来也无趣得很,便说:“放心,日后绝不委屈你。”
邵氏看了他一眼,见他也不自在,便换了个话头,说:“我且问你,世儒如今到汴京读书,你可有找好先生了?还有你这女儿,不是我说她,这丫头近来越发皮了,一点不似在家时娴静。离了笼子的鸟都没她这样的,才来第一日就想着要去外头。”
洛延泫听母亲数落她,只朝父亲做了个鬼脸,继续吃东西。
洛泽谦今日下朝,就被礼国公拉到一旁,想替家中几个孩子择名师教导,他口中提到的几个人,倒真有一个不错的,只是觉得要请他出山十分不易。
“倒是有两个好去处,只是还要和你商量。”他微笑道:“有个人是兴佑十五年的进士,下笔有神,一手小篆写得极为漂亮,学问也不错。他姓吴名雍熙,因早年仕途不利,从此不愿意出入朝堂,如今在青峰山寄情山水,顺道开了书院,专司教授子弟读书事。听闻那里的书生个个不错,去年中举有三四个,进士有两个。”
邵氏听了,点头道:“有真才实学就好,使些银子也无妨。”
他笑着摇头:“你可知一年有多少人往他那里使银子,无用。”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可遇不可求了,”他叹气道:“若说吴山长那儿还能摸到门路,这一位可就全凭缘分了,此人是兴佑十二年的榜眼,姓宋名淮,学问自不必说,生性喜爱云游四海,能文善武,且颇通一些医术,是神仙一流的人品。”
“……”邵氏被洛泽谦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心动。能被丈夫这般夸赞的,定然不是凡夫俗子。本朝重文轻武,致使许多书生终日只顾读书,将武士视为下品。难得有这般冲破世俗眼光的进士,邵氏注重子弟教养,绝不是只看诗书这一面的。
“夫人怎么看?”他见邵氏颇为在意,笑着问。
“若是我说,自然是宋淮好。可他来无影去无踪,就是我有心请他,不也毫无头绪么。”邵氏心中惋惜,道:“你也说了,他既然是神仙一流的人品,未必能收世儒做弟子。”
“眼下,倒是有一良机,”他喝了口茶,含笑道:“也不知怎么,他要在京中逗留两三年光景,我想着不如让我们儒儿去登门试试……”
邵氏霍地一下站起来,道:“如此再好不过,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先别忙,”洛泽谦拉她坐下,耐心道:“晏儿的事还没说呢,急什么。”
“晏儿是姑娘家,”邵氏对洛延泫自然也倾注的一切,可女儿家大多数由女眷教养。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洛泽谦还真放在心上了:“难道你还想让她将来去考状元不成?”
“阿娘,我还挺想去考状元的,”洛延泫微笑地挨过去,抱着她说:“几时女子能赶考了,我定给你摘个状元回来。”
邵氏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就凭你这点学识,莫要说大话。”
“虽说考状元不成,但是叫晏儿长点见识也不错,”他向女儿招手道:“我儿有志气,是好事。”
“说了这许多,你究竟怎么样打算?”邵氏问道。修川有陈夫子教导,她素来放心,女儿学至今日,读书认字,礼仪规矩虽不尽善尽美,却也有模有样了。
“大长公主孀居多年,膝下无儿无女。陛下的意思,原也想从年纪小的女孩子里挑几个送到她跟前去养着,一来可以纾解她孤苦烦闷的岁月,二来也请她教养宗室女儿。”洛泽谦生怕刺痛妻子的伤疤,又说:“可惜宗室中年岁合适的姑娘少,礼国公老夫人也不知哪里得到了消息,就向陛下荐了家中的三姑娘。贵妃娘娘也跟着荐一位,还有岳母推荐了明成侯家的嫡女。”
邵氏听了,想了想,蹙眉说道:“明成侯,章云冉的嫡女,是我妹妹的女儿?”
洛泽谦点头道:“陛下问了晏儿的年庚,若是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收到帖子了。”
“不行,晏儿太小了,”她想起自己年幼时的光景,生怕女儿会步她后尘。内廷从来不是个好去处,沾一点就能掉进万丈深渊。
洛延泫听了一连串的名字,只觉得陌生得很,问道:“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姑吗?”
“是啊,晏儿知道的还不少。”
“在家时,听陈夫子说起过宫中趣事。”洛延泫问道:“她缘何要养女孩来排解孤苦?”
这些事,邵氏比她清楚,却也不肯再提。她的手指抓着桌面微微泛白,道:“你不用知道这些,总之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说完,她就转身往内室走去。
洛泽谦轻轻叹气,也知道一时半刻是说服不了她的,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妻子打了帘子离开。
“阿娘好像很伤心,”洛延泫抬头看着父亲,见他心有忧思的模样,安慰道:“爹爹,能不去吗?”
“你娘经历得太多,所以对你约束太紧,怕你也和她一样受苦,”他摸了摸女儿的闹到,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晏儿去看看,未必就不好。”洛泽谦见她似懂非懂,便笑着说:“好了,你不是说想出去玩。这会儿平安该到二门上点卯了,你告诉他就是了。”
“可是娘……”
洛泽谦捏了捏她的脸,告诫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许多问。我去安慰你娘,你去玩罢。”
她听父亲这般说,虽有些迟疑,好歹也放心往外面跑去。
汴京的确繁华不已,走过虹桥,外面人声鼎沸,两旁商铺林立,处处精彩。卖艺人口中喷着火龙,有三五小孩嬉笑跑过,撞得轿夫一个趔趄,她坐在里头一阵地动山摇。
洛延泫不爱坐轿子,总觉得晃得头晕,就自己钻了出来。她站定,左右看了看桥上的字迹,便心中有数,吩咐轿夫们在树荫底下等着,自己则带着侍女一路闲逛玩耍。
莲枝海棠两个紧紧跟着小主子,三人穿梭在人群中。
“不成想,汴京这样热闹,”已经入夏,洛延泫拿着绢扇使劲儿扇了两下,却还是觉得暑热难耐,便拉着她们走进一间铺子。
“姑娘,要不要来一碗绿豆糖水冰沙,暑气盛,这冰沙可是解渴醒凉的好东西了。”老板娘笑吟吟地看着她们,指了指柜面上那冒着寒气的事物。
夏日吃冰,何等奢侈。
洛延泫热得双颊微红,既热且渴,便对莲枝海棠两个说道:“咱们一人一碗,吃点东西再去玩。”
莲枝付了钱,三人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洛延泫抬头,就见对面靠墙的桌子那儿坐着一个佩剑的书生。
书生跟前放着一碗冰,还有一壶酒。他抬眼见一个姑娘闯了进来,不由多看了几眼。
“小妹妹,你与礼国公府的世子可有什么交集?”他端了酒壶和冰碗,不客气地往她们这桌坐了下来。
海棠莲枝两个连忙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这汴京城虽说富庶,但此处三教九流汇集,谁也不认得谁,万一此人是个江湖浪荡子,抓了她们七小姐去换钱可怎么好。
洛延泫疑惑了,心中不免感叹这汴京城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一个个都慧眼如炬。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确认得陶哥哥。”她好奇看向这书生。
书生笑了笑,指了指洛延泫身上带着的蟠龙玉佩,望向她时,双眸带着些玩味和暧昧,垂眸道:“这东西,轻易给不得旁人。”
她顺着书生的视线,停留在这块玉佩上,看上去这还大有来头,她心中好奇,问道:“是什么奇珍异宝吗,我见这玉水头虽好,可也不是那么稀罕的东西。”
书生轻笑出身,望着这个懵懂的少女:“你可听过一句话,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洛延泫嚼了一口沙冰,蹙眉道:“大致能懂一些。”
“罢了罢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我又何必和你提这些。”
陶桓恩踏进铺子,就见宋淮和洛延玉在一块儿说话。他脚步微顿,愣了一会儿,看向掌柜道:“怎么回事?”
“洛小姐出来玩,正巧宋大人也在等主子,这就遇上了。”
陶桓恩听了,便点了点头朝那边走去。洛延泫抬眼就见陶桓恩朝这儿走来,惊喜不已,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出来玩,就能遇见陶哥哥。
她挥舞着小手,笑道:“陶哥哥!”
少年郎朝她露出一抹笑意,又见宋淮带着些许玩味看着自己,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陶桓恩朝宋淮鞠躬作揖,道:“师傅。”
宋淮挥挥手,说:“不必了,坐罢,正巧遇到一位小姑娘,我看你们甚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