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韶华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洛延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冷冷地看着两个女使一眼，问道：“什么叫送给七小姐了？”

蕊珠不敢看小主子的脸色，只颤抖着声音，小声道：“娘子让杨嬷嬷拿走的，说，说衣裳先给七小姐送去，改日再做一身给六小姐……”

洛延佳瞪着眼睛，气红了脸，冷笑一声：“再做一身？那可是上等的蜀锦，还是我特特地托了人从巴蜀带回来的，她就这么眼馋别人的东西！”

“小姐别生气，小姐柜子里还有好几套云锦新衣，也是上好的料子，不比那蜀锦差的。后日就要去转运使徐大人家做客，小姐先将就着穿，回头再要回来不迟……”

洛延佳却不肯听劝，只往郭娘子那儿闯，猛地推开紧闭的门扉，把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闹出好大动静。

杨嬷嬷听见声音，便走出外面来，见她脸色不善就知道是为着什么来了。她忙说：“姐儿先消消气，娘子好歹也是姐儿的母亲，哪里有母亲不疼爱儿女的……”她一面劝说，一面使眼色给两个小丫头，让她们拦着洛延佳，又说：“姐儿得体谅娘子，便是有什么说的，姐儿也得想仔细再说，为了一件衣裳伤了母女情分不值当……”

“她凭什么把我的东西给洛延泫，”洛延佳气冲冲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求到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姐姐们那儿长长脸。我这个洛家六小姐的身份已经够糟心的了，偏生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我怎么去和徐凝结交。”

郭氏被扰了中觉，听见洛延佳这般说辞，没的要生气，她冷笑一声：“你洛家六小姐的身份怎么糟心了，我知道你想的，嫌我这个做母亲的上不得台面是不是？你倒是托生到你婶婶肚子里去啊，你婶婶既有体面，家私又多，我哪里配当你的母亲。”

洛延佳当即就哭了出来，大喊道：“这又不是我能选的，你今日倒拿这个来说我，我几时说不要你这个母亲了！”乍听得母亲这般说，洛延佳既生气，又伤心落泪，哭道：“我的东西，你凭什么随手给别人去。我就是扔了，我也不能叫旁人给捡去。”

“你这叫什么话！”郭氏见她哭得难受，也是不忍，便想把这事囫囵过去，就说：“你买蜀锦的银子是我出的，我吃得穿得也都是我出的，连你这个人都是我的，我拿一件衣裳就天理不容了？我这母亲难道做不得女儿的主了。”

“我不管，你把衣裳还给我！”洛延佳委屈不已，更听不进母亲的话，不依不饶的。

郭娘子没了耐心，发狠道：“衣服早送去你二婶婶院子了，兴许这会子都送到你七妹妹那儿取了，你跟我哭也没用，横竖是没有的。”

洛延佳气愤地抹了一把眼泪，便目露凶光往洛延泫那儿去。

邵氏压箱底的好东西数不甚数，自然也不把这蜀锦放在眼里，只是觉得这套衣服本就是按洛延佳得尺寸做的，和她定也不合身，就让锦瑟收好了，放在闺阁的橱柜里。

她也不知洛延佳这般在意，便也不放在心上。

锦瑟包好了衣服，往洛延泫这儿走来，正巧遇见了洛延佳带着两个女使，气势汹汹的往洛延泫的闺阁里闯。

“这不是六小姐……”锦瑟的笑还没收起来，洛延佳却视若无睹般径直走了过去，根本不搭理她。

洛延泫还在荡秋千，正玩的高兴，也没留意洛延佳往这边来。

海棠和莲枝却看见了，海棠笑着往洛延佳跟前走了过去，道：“六小姐怎么来了，请六小姐安。”

洛延佳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下贱的东西，也配站在我跟前，牡丹，你给我按着她！”

莲枝觉得不对劲，忙把洛延泫从秋千上抱了下来。她匆匆走到海棠身边，推开牡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只见海棠脸上多了五个手指硬，半边脸颊肿了起来。

莲枝转过头去，却也不求饶，只质问道：“奴婢就算做错了事，六小姐也不该下这样重的手，咱们自有夫人和小姐教训。六小姐这般越俎代庖，恐怕不妥吧。”

“你也是个下贱东西，你们沉雪庐都是一路货色，沾着别人一点好处就恨不得全据为己有，我的衣裳你们也敢拿，你们当我好欺负是不是。”说着，她就扬起了手抄莲枝的身上甩过去。

洛延泫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打人：“我的女使还轮不到你教训！”

“我今日就要教训她，不但她少不了一顿打，连你我也要好好修理。”洛延佳已然是恶向胆边生，没了理智，一把揪住她的发髻，两人厮打成一团。

她们各自的女使也互相推搡了起来，尖叫咒骂的声音，远远就传到锦瑟耳朵里。

锦瑟不可置信地看着几个小姑娘就打成一块儿，忙把衣服搁在地上，想要上去拉开她们。可是她还是小瞧了这些女孩，她们一生气，力气就大的惊人。

“六小姐便是有什么生气的，也该说理才是，怎么就动起来手来了。”锦瑟顾不得其他，只把她拉开，将洛延泫护在怀里，说：“从没见谁家做姐姐的，这般欺负妹妹。”

“姑娘，你看，”蕊珠朝小主子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地上的包裹。

洛延佳顺着女使的视线望过去，那包裹露出了衣裳的一角，她便觉得眼熟的紧。

牡丹机灵，便将包裹捡起来，递到了小主子跟前。

洛延佳翻了翻，果真是自己挑的蜀锦料子，当即就冷笑道：“瞧瞧，这不是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锦瑟自是明白过来，只蹙眉说：“衣裳郭娘子亲自送了来的，她还怕我们夫人不收，硬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六小姐心里不痛快，也该去寻郭娘子评理，哪能和我们七小姐动起手来！咱们姐儿又不是没好衣服穿，你稀罕得跟宝贝似的，在咱们眼里未必就好。今日既然是撞见了，那还请六小姐自行带走才好，等我回了夫人，定然不会去六小姐计较一件衣裳。”

牡丹和蕊珠是听过这锦瑟的威名的，不敢说话。家里的女使谁都不敢招惹这尊大佛，她若开口，就一定能把人堵死，旁人偏又寻不出她的错来。洛延佳仍不解气，笑着说：“姐姐这般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我的东西，我便是毁了也不能叫旁人染指，蕊珠，去寻一把剪子来。”

蕊珠听了，便走进屋子里。她从绣篮里找出一把剪子，匆忙走出去递给洛延佳。

当着众人的面，洛延佳就像是和这衣服有深仇大恨一般，剪个稀巴烂。那蜀锦名贵，顷刻间就成了一堆破布，落在地上。

她心里终于痛快了，把剪子往洛延泫跟前一扔，又说：“我忽然觉得这衣裳也没什么好的，赏你了。”说完，她便趾高气昂，披头散发回碧落汀去。

洛延泫狠狠瞪了她一眼，想上前再去厮打一番。洛延佳比她大一岁，又下了重手，扯掉了她好几缕头发，她疼得眼泪汪汪。可她也没示弱，扭打时连拉带咬，若说她受了欺负，那洛延佳也没讨到便宜。

“真是可笑，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珍惜，还赖旁人。”锦瑟忙把洛延泫扶起来，替她擦擦眼泪，道：“可是弄疼了？”

洛延泫摸了摸头发，道：“她把我头发给扯了，有些疼。”

“一会儿我给你看看，”锦瑟见洛延泫衣服都扯松了，就带着她进屋去换。莲枝和海棠帮着把衣裳找出来，重新给她收拾妥当。好在脸上没有什么伤痕，否则后日定是出不得门。

洛延泫刚换好衣服，就见小路子拿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笑着问：“我想陶哥哥这会子定是在练功，便也不去打搅他。你不陪着他，这会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小路子自然是听见了动静，姑娘家大家拌嘴的，他若是个识趣的就该远远躲着。她还是第一回见识到洛延佳凶悍的样子，心里更对洛延泫颇多同情。

他听见洛延泫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心里又对她升起一份敬重，便笑着说：“世子今日新得了一道点心，觉得好吃，想着七小姐恐怕喜欢，就叫奴婢送来了。”

海棠帮着小路子打开食盒，端出一碟子沾着青色粉末的糯米团。

“这是抹茶红豆团子，七小姐一会儿尝尝。”

“多谢你了，”洛延泫左右看了看，从榻上拿了包粽子糖和一些银裸子给他，道：“这粽子糖可好吃了，还有这银裸子，你拿着玩罢。”

小路子是明白人，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也不敢随便收，忙推辞道：“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事，哪里值得七小姐赏什么了，回头让世子知道了，定要怪我不识抬举。”

“给你你就收着吧，我就给你这一回，往后可就没有了，你别嫌少就好。”她笑着往小路子手里一塞，道：“我还有事求你帮忙，你帮我给陶哥哥带句话，那帕子恐怕十天半个月也绣不完了，一时还给不了他。”

小路子听了，便也笑着应下了。

他沿着路回到南雁馆，正好陶桓恩沐浴更衣毕，一路往书房走来。因见到小路子满脸喜色，便多看了他一眼：“送个吃食，把你高兴成这样？你袖子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小路子不敢瞒着主子，便谄笑道：“主子开恩，七小姐赏我的。”

陶桓恩挑眉，就这么看着小路子，直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粽子糖和一些银裸子，问道：“她有什么说的？”

“七小姐说，答应主子的帕子还要些时日，恐怕一时给不了。”

“知道了，出去吧。”陶桓恩见他看着桌上的东西，便又说：“粽子糖留下，银裸子她赏你的，你就收了吧。”

小路子听了，当即喜笑颜开，伸手拂走桌上的银子。待他转身，却犹豫了，想起方才目睹的事情，总觉得应该告诉世子才好。

“怎么？”他看着账册，很少见到小路子犹犹豫豫的模样。

“奴婢想起一件事，”他说道：“只是也不知道算不算要紧事，毕竟没出什么大事。”他就把方才在园子见到的说给陶桓恩听，只见他眉眼越发冰冷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川蜀织造府胆子越发大了，竟敢私贩贡物。”

小路子愣了一下，忙反应过来：“难道蜀王……奴婢这就和蜀地的暗探联系。”

蜀地因易守难攻，山清水秀，向来是朝廷诏安的重中之重。当年太祖皇帝为攻下巴蜀何等惨烈，朝廷至今仍以诏安为主。为了那些死去的将士和百姓，巴蜀再经不起一点乱像。

蜀王辈分高，是先帝的幼弟，年岁比今上还小一些，正值壮年。因蜀地易生变，宫中有子嗣的娘娘，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往蜀地就藩，就怕一个不顺惹来动荡来。

那地方山路十八弯，交通闭塞，通行不易。千百年来能自成一国也并非奇事，天堑如此，自然得天独厚。

陶桓恩也一直留意巴蜀之地，总觉得蜀王不似面上这般恭顺。

因洛泽栩新纳了一房妾室，即便酒席不铺张，一家人也得在一块儿吃个饭，认个脸熟。郭氏再没好脸色，也得端着正房大娘子的做派，给洛泽栩留一些薄面。洛延玉吃过了午膳就往郭氏这边来，一进门见洛延佳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就喊住了她。

“这么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你和谁厮打去了？”洛延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由皱起眉头来。一个正经的大家小姐，怎么能弄成这样，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洛延佳委屈地扑倒姐姐的怀里，一面说着郭氏，一面又说出七妹妹种种不好来。

洛延玉听了，难免心疼，拉着她往郭氏那里去：“阿娘，你怎么又来这一出，几时你能不把我们的东西拿去做人情吗？你拿我的东西送人也罢了，延佳多喜欢那新衣服你也知道，何苦往她心上插刀子。”

“你如今翅膀硬了就敢教训我来了是不是，”郭氏终于是忍不住，扯出帕子呜咽哭了出来：“我都是为了谁啊，平日里我也没短你们吃喝，为了一件破衣服，就值得你们合伙来数落我了？”

“阿娘好糊涂，”洛延玉也不忍多说，道：“延佳和我都是你亲生的，我们不向着你，难道向着婶婶？况且婶婶这些年说的做的，大家有目共睹，也不见哪里招惹了阿娘。你何苦白操一份心，到头来反惹得我们姐妹不和睦，倘若祖母知道了，也要怪阿娘不懂事。”

杨嬷嬷想要劝两句，却也插不上话，况且她心里想的和洛延玉说的并无二致。郭娘子实在莽撞了些，让儿女心寒了。

“我不如死了，反正你们爹心里也只有那个妖精，我还活着做什么。”

洛泽栩回来后一踏进屋子，就听见郭氏哭哭啼啼，便也好大不自在，怒道：“死什么死，见天寻死觅活。好好一个家，你管成什么样子了！？”

郭氏一听见他的声音，便也装不下去，擦了擦眼泪，也不愿瞧她。

正厅里灯火通明，可分明气氛降到的冰点。因郭氏接连和女儿丈夫置气，更是脸黑到了极点，几个妾室不敢说笑，匆匆吃完就各自散去了。

这一夜，洛泽栩自然还歇在薇姨娘那儿。

洛延玉安慰了六妹妹一夜，心里却也挂念着七妹妹，也不知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