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韶华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两日后，洛延泫起了大早，跟着大姐姐一路去山寺踏青。安隐寺建在山顶，山虽不高，但绵延狭长，走到山顶也要好大一番功夫。

幸而路上花草相伴，倒也算得上风景别致。

主仆二人在前面走，她们的女使则提着竹篮，远远地跟着。

洛延泫年纪小，不必带帷帽，洛延玉却不得不避讳。她将帷帽的绳子系紧，牵着洛延泫的手漫步而上，心情大好。

“晏儿，六姐姐昨日打了你，大姐姐跟你赔不是了，”她折了一枝山桃递给她，满含歉意：“你六姐姐自幼被你大伯母惯坏了，脾气虽然霸道可心眼却不坏，若不是急红了眼，也不会做出撒泼打架的事来。”

“大姐姐是大姐姐，六姐姐是六姐姐，”洛延泫接了桃花，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自然是生六姐姐的气，可大姐姐是疼我的。昨日阿娘还后悔，说不该收那衣裳，平白叫我受了这委屈。”

“我娘是个糊涂的，我时常也说她，”洛延玉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无奈：“可她却和延佳一个性子，听不进旁人一句劝，还总觉得旁人看不起她。我也是无法，如今婶婶能体谅，我定然也会多在母亲那边劝慰的。”

若邵氏同郭氏是一样的性子，这个家大概是永无宁日的。

郭氏日日对着几个妾室，没有一日是高兴的。好在她能借着掌家的权力，倒腾点银子，找点乐子安慰自己。她在洛家二十年，从一开始贴嫁妆到如今放利钱捞油星子，得了不少好处。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自己比邵氏矮一截。洛延玉从没在郭氏那儿听到婶婶的一句好话，劝的多了反倒自己成了外人。

“咱们难得出门，大姐姐就别提这不高兴得事儿，咱们去山顶上看风景可好？”洛延泫知道大姐姐心里也不好受，便止住了这个话题，拉着她往山上快步走去。

一踏进安隐寺的大门，洛延玉抬头就见到了张起沉。隔着帷帽，张起沉依然认出她来，两人视线相撞，均是愣住了。洛延玉拉着七妹妹，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原是近来张通判大病初愈，胡夫人就带着几个孩子来上香还愿。听说张家和沈家已经合了八字，不日就要完婚。

这般情景，洛延玉自然是能避则避。

张起沉刚想开口，就见洛延玉躲了去，他回头见母亲带着妹妹还在解签，便悄悄跟了上去。

出门来赏花的，到头来却成了赏竹子。洛延泫有些奇怪，但也不得不跟着洛延玉。外面人山人海，只有这里清净些。

“姐姐，”洛延泫拉了拉她的袖子，附在他耳边，瞧声说：“我想出恭。”

洛延玉四处看了看，见张起沉没有跟上来，便松了口气，道：“那你快去，记得厢房怎么走吗？”

“记得，”洛延泫点头道，“点墨姐姐带着我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洛延玉笑着点头，道：“快去快回。”

其实张起沉并没有走远，只是远远看着竹林间那抹倩影。沈知州派人来提亲，胡夫人根本不能拒绝。哪怕她和自己一样，心仪洛家的姑娘。

若是她有个更好一点的出身，张起沉生出些许埋怨，他就不必娶沈家的女儿。偏她的父亲却是这样不成器，还连累了长女的婚事。

那时洛延玉就站在府邸连廊的中央，他惊鸿一瞥，从此埋下了情思。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心思万千，一双眼睛焦灼在她身上，回想起当初的相遇，不自觉渐渐走近。

洛延玉等得无聊，就摘了一片竹叶把玩。一阵冷风过，那帽围轻轻摇曳几下，露出里头那张清秀的脸庞。少女转过身，站在原地，只见她淡扫峨眉，红唇嫩肤，一双眼睛带着些许惊吓。

她四处瞧了瞧，不知怎么这会子就没人了，她转身想走，却被张起沉挡住了去路。

“张公子自重，”洛延玉脊背一阵恶寒，退了几步，留仙裙子绊住了脚，差点一个趔趄。

她自是知道张公子已经定了亲，更不敢碰到他，避他如洪水猛兽。

张起沉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逾越，可他此刻不在乎了，他只觉得今日再不说明白，洛延玉就会怨她一辈子。

“你该明白，这不是我能做主的。”张起沉垂眸，嗓音轻颤，压抑得像一只困兽。

“小女不知张公子何意。”洛延玉见他清醒了些，也没有动手动脚，稍稍放心了些。

“你难道真的不懂我的意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公子既尊孔孟之道，也该明白非礼勿言这这四个字的深意，恕小女难以奉陪。”

“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心思？”想他堂堂五品通判之子，虽算不得龙驹凤雏，可也是万里挑一的才子，竟半点扣不进他的心扉。

“公子的心思该放在张小姐身上，”洛延玉不愿意多留，福了福身，便借机溜了出来。她心小鹿乱撞，倒不是因为害羞，纯粹是惊吓，一面走一面还往回看，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年轻公子的胸口。

洛延泫从没见大姐姐这般慌乱，说：“姐姐，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洛延玉坐在了地上，抬眼就见莫齐飞拉着洛延泫的手，便扯了一个谎话：“我等你又不回来，这才急着来找你。”

“你看看你，帷帽都歪了，”莫齐飞笑着将她的帽子扶正，说：“亏你还是大姐姐，行事竟也毛毛躁躁。”

“我回来时见莫哥哥也在附近，巧得很，今日他也来赏花，”洛延泫一手拉着莫齐飞，一手拉着洛延玉，皎洁道：“咱们一块儿去罢。”她偷偷望了一眼点翠，只见她正朝自己竖起大拇指。

而不远处的楼宇里，沈雨眠看着眼前的那一幕，眼神转而阴沉了下来。

“雨眠，你看什么呢？”张韶光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笑道：“可有和我二哥说上话？”

沈雨眠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说不说话，又有什么打紧。他不恨我，我就烧高香了。”她笑盈盈道：“今日一早，我父亲说花鸟使到了，也不知今年会采选多少女子入宫。”

张韶光的笑凝在脸上，东宫欲选妃，这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胡夫人并不乐意将她送入内廷，可张通判执意如此，她也无法。先前张通判病重，眼看家里的顶梁柱要倒了，胡夫人也不得不同意。

若张通判真的一并归西，她虽不必进宫去，可将来也议不到好的亲事，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如今她是必定要进宫去的，凭着和张皇后的关系，也没人敢欺负她。

且张皇后属意女儿的太子妃之位，胡夫人再也不好拒绝。

天下女子，又有几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丈夫，寻常人家一个妾室尚且心焦，何况是东宫。她少说也得和十几个女人共侍一夫。

“你什么意思？”

沈雨眠的父亲沈知州与贵妃有亲，若不是贵妃娘家有得力的女孩，她恐怕也避免不了入宫的命运。这对于她来说，也是幸事，至少她嫁到了她想嫁的人。

“你瞧你这性子，你知道宫里都是些什么人，就是我姑母，也未必能周全的到你。”

张韶光冷眼看过去，挑眉冷笑道：“我自然有表姑护着我，哪里需要劳动贵妃。嫡庶有别，乱了尊卑就是大不敬，你连这都不知道？”

“皇后失宠多久了，中宫跟一座冷宫似的，只怕周全不到谁。可见嫡庶也并不是最要紧的，谁得宠，谁才是主子。”沈雨眠握着她的手，笑道：“我这是在教你，将来进了宫，得罪人也不知道。”

可张韶光却抽出了那只手，微微一笑：“咱们的姐妹情分，想来是长久不了，多谢沈姐姐谆谆教诲，还望姐姐引以为戒，千万别步皇后娘娘的后尘。”

沈雨眠脸上一僵硬，见张韶光略带嫌恶的转身，自此两人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莫齐飞带着洛家两姐妹四处游览，还折了花给她们俩。她见洛延玉手里拿着那把并蒂花开，脸上浮出欣喜之色。

点翠见两人似有互诉衷肠之像，便带着洛延泫去别处赏花。

张韶光心中置气，沿途下山时无意间瞥到了洛延玉和一男子站在一块儿，似一对璧人。

“那是谁？”她问道。

“像是莫家的公子。”她身边的女使，楚云轻声说道。

张韶光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天生的狐媚子，倒是会骑驴找马。枉我二哥哥对她一片痴心。”

洛延泫坐在山丘上望着藕花洲一带的景色，想着不日就要离开这里，心中怅然若失，不免想起那日陶桓恩教给她的诗词。

“吴山青、月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她也不知为何红了眼眶，朝点翠道：“点翠姐姐，真希望大姐姐也能同我们一起走。”

海棠想起离别的光景，也有些触景生情：“等将来，总有见的机会。”

花鸟使来的前一天，莫家有人来提亲，欲聘大小姐为莫家公子的嫡妻。

老太太连日见了好几户她认为好的人家，可老爷子偏没看上，不许她胡乱做主。如今莫家来提亲，大房反而不说话，邵氏却说了许多好话来。

邵氏来请安，就听见老夫人数落南山莫夫人：“她折磨我一辈子罢了，还想折磨我的玉儿，想得美。”

郭氏倒是见过莫齐飞，他有功名在身，家世又好，除了远了些，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上一回被张家退亲，洛延玉的名声就不比从前了，远嫁虽然辛苦了些，未必不好。

“我见齐飞那孩子不像不讲理的，”郭氏劝道：“如今延玉被人退了一回亲，外头就传了许多闲话，若这一回再不成……只怕玉儿将来……”

邵氏听了，沉吟一会儿，笑着说：“嫂子思虑的极是，明日花鸟使也到了，想来就要到咱们府上来。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玉儿是家里的长女，自然要嫁得最好。只是莫家的门第的确高了些，莫老夫人涵养过人，莫家对族中子弟一向严苛，想来家风甚严，玉儿嫁过去……”

“我玉儿哪里丢人了，”夏老夫人不高兴了，她的孙女怎么配不上莫家的孙子，难道他们还想聘公主不成，便说：“依我说，这亲事也做得，门当户对，哪里高攀了她们。”

洛延玉躲在屏风后面偷听，见祖母应下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自是欢喜。

媒人磨了三四日，终于是盼来了一句准话，她赶忙跑去告诉莫家人。洛老爷见老夫人答应了，总算露出了笑意。

莫家早就把庚帖一应备好，两家匆匆换了八字，定下这门亲。

花鸟使来时，听说洛延玉已经许了人家，就把她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了。洛延玉定了亲事，也是了却了老夫人一件心事。郭氏虽不十分满意，却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归宿了，便也不说什么。

只是苏岑岑却没有那么好运了，她正直碧玉年华，是在选之列，必得入宫去了。老夫人心里舍不得，可也不能违抗圣意。而苏岑岑，却全然不在乎。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待我走了，还请老夫人多照看我父亲，”苏岑岑噙着泪，拜别了夏氏，转身回春雨馆去收拾行囊。

洛延玉心里难受，来春雨馆寻她，却见她已是擦干了眼泪，恢复如常。苏岑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夫人挑中的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人家又嫌弃她的出身。

可见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去求求祖父，让花鸟使把你的名字划去，你就不用进宫去。在外面嫁个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苏岑岑却朝她笑笑：“嫁谁不是嫁，虽然我没想过要嫁东宫，可也不愿委身草莽。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小门小户也要为一斗米折腰，过得上锦衣玉食却不得一心人，寻得到一心一意却挨不过粗茶淡饭，自是百样人生各有愁绪。既然我遇上了这事，那就顺其自然吧，说不定过几年我还能得个一官半职，这辈子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从来没见你这样想得开的，倒是我白替你担心了。”

苏岑岑搂过她，笑着说：“可惜走之前，没能喝到你一杯喜酒。”

洛延玉脸上一红，嗔道：“你如今怎么也学那些浪荡子一样，欺负黄花大姑娘。”

“小娘子花容月貌，可要一同前去呀？”

两人笑闹一会儿，就听得有人说，陈夫子来了。

大姐姐命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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