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嬷嬷一时愣住,想起那薇姨娘的容貌,从来只觉得她空有一副好容貌,行事也不上道,却从未将她和贞定郡主联想到一起。
“夫人这是胡说,薇姨娘眉眼和郡主没有半分相似。虽说晋王有许多姬妾,倘或也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可当初也都问斩了,大理寺卿何等仔细的一个人,哪里能有漏网之鱼。”顾嬷嬷担心道。
邵氏当然记得那桩血腥往事,只觉得不寒而栗。老晋王儿子多女儿少,贞定郡主又是唯一的嫡女,自幼入宫陪伴太后,家中在谱的庶女记载更是少,只区区一人,且这位庶女的生母地位实在卑微,听说是个舞妓,因生的花容月貌才被晋王相中收作侍妾。
少时陪伴郡主一同读书时,听她提起过一句话。她说父亲身边的一个小妾给她生了两个妹妹,可惜其中一个生下来就没了气,只叫嬷嬷远远地扔了,也是可怜。
帝王家忌讳双生子,那小妾生的又是女儿,晋王本就是一夜风流,听闻夭折了一个双生女,却也没怎么伤心。
“我知道她一向不安分,平日也自命不凡会耍手段,常以为她不过是些小聪明,可今日倒是叫人刮目相看。她为了活下来想得出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浮提为了孩子也不惜以命相搏,这气盖山河之态,倒是有几分相似。”邵氏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又说:“罢了,许是我思虑过度也未可知,她已然有了结局,谁也改不了她的命数了。”
顾嬷嬷只说:“定是夫人多思多虑了,薇姨娘自己求来的归宿,日后是好是坏也由不得咱们操心了。眼下,夫人只顾着哥儿和姐儿的前程才好。”
邵氏叹了一口,心里的包袱稍稍放下了些,便说:“说得也是,日后,只把心放在他们身上就是了。我就盼着儒儿能有出息,晏儿将来找个好婆家就好。”
“夫人日日积善,菩萨定能听见夫人的祷告。”顾嬷嬷见邵氏不再多想,便笑着服侍主母睡下。
次日清晨,洛延泫往母亲这边来请安,见母亲收拾了些金银布帛出来,便问道:“娘,家里有喜事吗?”
邵氏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说:“茱萸去了你大伯父那儿,以后就是大房的人了。她毕竟服侍了我一场,我赏她几两银子,也算是尽了这十几年的主仆情谊。”
“那她为什么往大伯伯那儿去?”洛延泫对大伯父并无好感,一向也不怎么亲厚,如今还从家里要走了茱萸,怪异的很。
锦华一面收拾,一面笑着说:“小姐以后不能喊她茱萸了,要称呼她薇姨娘。”
“薇姨娘?”洛延泫小脑袋飞快转了转,道:“和朱姨娘她们一样吗?”
锦瑟笑着说:“对,姐儿真聪明。”
洛延泫听了也不知怎么,心里觉得有些膈应,却也说不出什么。母亲都已经做主给了大房,她一个小辈没资格说三道四。
如今这茱萸摇身一变成了薇姨娘,那便是她的庶伯母,成了自己的长辈。
她好奇锦华收拾得东西,便爬上椅子瞧了一眼。只见上面摆了一枝金簪,一封银子,还有两匹上好的绢绸,挤满了一小桌子。
邵氏进门时,大房已经收了一房妾,她便按礼数,随了一封银子和一对耳坠子。后头大郎君收了邵氏的陪嫁朱氏,她也是一样的东西,身份一样,便也不必分个高低贵贱了。
再说那郭氏装大度抬举朱氏,摆明就是拿她对付莲姨娘的。等朱氏开脸后,邵氏尤为大方的摆了三桌酒席,上下管事们都来捧场,比莲姨娘时不知风光多少。
如今薇姨娘算得上最惨淡的,想她也算是从二房出去的,算是沉雪庐的老人。邵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恐旁人说她刻薄,就稍稍添了点,把耳坠换做了金簪,再添两匹绢布,外加三十两银子的红封,按一等女使配嫁的份例赏她。
“郭娘子看到这些,指不定要说夫人故意气她呢。”锦瑟想着郭娘子平日的样子,打趣说道。
“如今哪里还管得了她,”邵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淡淡一笑:“若不是她,咱们晏儿哪里能受这几个月的委屈。”
收拾妥当了,顾嬷嬷便带了几个丫鬟,亲自往碧落汀去送了礼。郭氏盯着那几样金银布帛,笑不出来。
她可没有好东西赏人,如今采薇又是爬了主子的床借着肚子上位的,她本就存了羞辱她的心。早起采薇来请安,当着几个姨娘的面,她就赏了她一枝连丫鬟都看不上的素银簪子,随便打发了事。
“我们夫人说了,这茱萸在二房这些年也算本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按着大丫头出阁的份例赏了她,也算尽了这十年的主仆之情。”
郭氏挑眉,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便叫人拿了些喜钱给顾嬷嬷一行人。她们自然也是知道郭氏不宽裕,更不会把这几个钱放在眼里。只因纳妾也算一桩喜事,他们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既说了是喜钱,便也高兴地收了。
顾嬷嬷转身欲走,忽瞥见一抹纤细的影子走了进来,她瞧着眼熟,便多看了两眼。见那女使回过头来,竟是已经打发出去的杏儿。顾嬷嬷还当看走了眼,原地顿了顿,便诧异地望着郭氏。
郭氏微微一笑,道:“薇姨娘昨日说了,想要个贴心的丫头服侍。我问她想要什么人,她便说想要这个杏儿。你是知道的,我家这个大郎君,如今待她比待我还重,她想要什么,我哪里能不依。”
杏儿吃了教训,如今也不敢多嘴。
顾嬷嬷听了含笑点头,带着几个女使回了沉雪庐。
洛延泫写完大字,就拿起了女红,正在绢帛上绣着一座小山。邵氏见了便在一旁陪着,顺便也指点两句。
过了一会儿,母女俩就听见顾嬷嬷遣走了几个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
邵氏抬头望了她一眼,复看向洛延泫手里的针线,淡淡地问道:“东西都给了吗?”
“都交给郭氏了,她不至于霸占一个姨娘的嫁妆,大约回头就会送过去。”
“那就好。”邵氏点头,便也不再询问其他。
“夫人,奴婢在郭娘子那儿看见杏儿了。”
邵夫人听了,便蹙眉问:“她不是已经被她舅母领出去了吗,怎么还回来?”
“她是去伺候薇姨娘的,听郭娘子的意思,像是薇姨娘要她,这才叫她回来的。”顾嬷嬷把在碧落汀时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她,又说:“这样的主仆,还真是闻所未闻。当初还是这杏儿为求自保告发了她,薇姨娘却还敢用她……”
洛延泫听了,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想着她们一个花枝招展,一个拜高踩低,果真一丘之貉,说不定就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呢。
“她们两个想来定是臭味相投,”她笑着说:“一个敢要,一个敢去,她们愿打愿挨的,也是她们自己的事,咱们操什么心。”
“姐儿这话说的是,夫人莫要多想才好。”
洛延泫见母亲舒展了容颜,这才拿起绷子继续绣帕子,按着她心里想的,如今才绣了第一座山,后面还有好几座山要绣,是一刻都不能耽误工夫的。
“今日就算了,做女红哪里能一蹴而就的,还需循序渐进,否则伤了眼睛,那就得不偿失了。”邵氏按下她手里的绷子,催促着她去外头玩一会儿。
洛延泫闺阁里有一架秋千,因她总往荷花池跑,平日里玩的少。现如今觉得那儿也没什么乐趣,就带着海棠莲枝荡秋千玩。
春暖花开,沿着围墙栽下的垂枝碧桃树已开了花,风吹过时,洋洋洒洒能落一地,伴着少女的清澈娇笑,弥漫出满园烂漫。
三人正玩闹,却见点墨含笑走来。
“点墨姐姐,”海棠笑着迎上去,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姐儿得了一样好东西,说七小姐恐怕喜欢,就叫我送了来,”点墨手里捧着一只红案,上面摆着一把团扇。
点墨朝洛延泫福了福身,道:“七小姐安。”
洛延泫笑着上前,见是一把绣着莲叶簇芙蕖花的象牙柄团扇,芙蕖惟妙惟肖,绣技巧夺天工,非一般能比的。
“好生精巧,”她惊喜赞道:“大姐姐真了不起。”
点墨却掩嘴一笑,道:“大小姐便是再苦练十年,也做不出这样的。”
“那是哪里来的,”洛延泫嘴上好奇地问,手里却爱不释手,心想正好等天气热了可以上手用:“难道,还是旁人送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她可不舍得送人。
“莫家少爷今日带来的,”她笑着说:“莫家大姑娘上月出阁,许是的苏州织造伏家,他家原也是织造出身,刺绣了得,下聘时送了不少来。莫夫人说散去给家里的亲戚姑娘们用,省得白放坏了。”
“就为着几把团扇,莫少爷竟也亲自来了,”莲枝看着也觉得很贵重,又说:“大小姐有了好东西,总是记得咱们七小姐。”
洛延泫拿着扇了扇风,笑着问:“这些图腾都一样,还是各有不同?”
“都是不一样的,”点墨说道:“一共三把,一把是并蒂花开,一把是凤栖梧桐,还有就是姑娘手里这把芙蕖照月。”
“好点墨,你告诉我,洛延佳得了什么?”
点墨看了看三个小丫头,笑着说:“六小姐素来喜欢繁复光鲜的,自然是凤栖梧桐,大小姐见芙蕖照月更娇俏些,就留下了并蒂花开。这把扇子,就叫奴婢送来给七小姐使。”
“烦你回去告诉大姐姐,就说我喜欢得紧,谢谢大姐姐馈赠。”
点墨含笑应下了,又说:“还有一事,大小姐后日想去山寺踏青赏桃花,一个人也无趣,问七小姐可要一块儿出去走走。”
“去的,我要去的,”洛延泫也着实在家待得有些烦闷,高兴道。
点墨听了,又见她兴致颇高,便笑着说:“好,奴婢这就回去说给大小姐。”
洛延佳却兴致缺缺,因她答应了转运使家的大姑娘,一同插花品茶的,想着佛寺里除了进香就是参禅,也并不觉得有趣,故而拒了。
因郭氏这几日事多心烦,不待见她,她便往姐姐那里去。正巧碰见姐姐和苏岑岑在观赏几把扇子。
苏岑岑见她来了,笑着把其中一把拿在手上,朝洛延玉使了个颜色:“这把我看着喜欢,先留着了。”
洛延佳见了惊艳不已,可她不能和苏岑岑争,她是客。好在桌子上还有两把,她就央求着姐姐,取了一把凤栖梧桐团扇。这团扇,可比苏岑岑手里那把富贵多了。
“这把扇子,配我那一身蜀锦的衣裳正好。”她得了扇子,便也笑嘻嘻不缠着姐姐们了,自行往闺阁走去。
苏岑岑见她走远了,把扇子又还给了洛延玉,打趣般说道:“不巧了,我现在又不喜欢这把扇子了,还给你罢。”
洛延玉伸出手拧了拧她的脸颊:“你还给我弄鬼,知道你鬼主意多,偏你机灵。”她便问了一句:“你果真不要一把?”
“我哪里能用这个,这些都是官家小姐用的东西,我用了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延佳拿去了一把,你不妨把这把扇子送给晏儿,她虽然不缺这个,可也是你的一份心意。”
洛延玉便想着还要邀她一同出游,便吩咐了点墨送扇子去。
这边点墨送扇子回来,说七小姐兴致颇高,答应大小姐出门游玩。
洛延佳回到闺阁里,把扇子随处一搁,喊了两个侍女过来,问道:“那身蜀锦衣裳送来了不曾?”
牡丹和蕊珠互看了一眼,皆不知道怎么开口,相互使眼色推诿。
“做什么眉来眼去的,眼睛坏了还是耳朵聋了,问你们话,一个个都哑巴了?”
“六、六小姐,新衣裳被娘子拿去送给七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