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把头还给我？ 第10章 第 10 章

他居然知道。

连我都不知道的花的名字，他居然知道。

C4不发一言睁大眼睛望向他，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有趣，S1的嘴角迟迟未落，中和了他脸上的冰霜，是一个很柔和的表情。

下一刻，原本簇拥着C4的小机器人们一股脑地拥向了S1，叽叽喳喳围绕在他身边。

“他说他知道。”

“告诉我们名字告诉我们名字。”

“橙红色花瓣尖尖，叶子很厚的是什么？”

S1说：“鹤望兰。”

“白白的小小的，花蕊是黄色的呢？”

S1：“雏菊。”

“红色的漂亮的花？”

S1说：“是玫瑰。”

在围着他的小机器人里，抱腿蹲下的C4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他一边诧异S1的数据库里居然多出了一些原本没有的知识，又很想听S1介绍这些花，很有趣的样子。

他想笑，但是在S1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即把笑容收了回去，是一个高冷的C4。

“我改变主意了，”S1突然说话，C4知道他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要养着这些花。”

手边多了好几个水桶，还有一把小铲子，都是小机器人们的友情赠送，S1走到水洼边，将花连根带泥挖出，能量罩过滤屏蔽后的水干净透明，映着他面无表情干活的脸。

应该是好的转变。

C4不确定。

虽然S1没有农业的常识，虽然他的经历一片空白，但他愿意来农业区，是一个好的信号，下一步，他可以告诉S1该怎么调节温度和光照。

S1将挖出的植株放进水桶，而C4不再过多地关注他，而是将农业型号全都聚集到另一边。

“两天后要举办一个庆典。”他宣布，“需要很多麦子，用作装饰，用作食物，要让人类开心。”

“庆典要做什么”、“开心，开心！”小机器人们重复着C4的话。

农业型号围绕在C4身边，等他将任务拆解成步骤，再通过网络传递到各个农业机械体手中。大概十分钟后，C4已经安排完毕，他一回头，张了张嘴，想询问S1的进度。

就在这时，在接收讯号的器官模组。

一阵刺耳的电子鸣叫响起。

【飞行器编号SC0070轨迹异常。】

【飞行器编号SC0070通讯异常。】

【请尽快采取措施。】

来自主脑的信息，只有C4一个人能听见，编号SC0070的飞船他知道，是前两天唯一一次执行探索任务时同行的飞船，还会用数据库记录的故事讨他开心。

还没等C4解析到底出了什么事，和人类科学家的通讯端口就被接通，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很冷淡，是一个女声：“C4，SC0070被劫了。”

“飞船上有人类六名，允许开放攻击权限，务必保证飞船上的人顺利返回地卫四，其他一切均可舍弃。”

C4立刻回复：“是。”

在女声切断通讯的同一时间，C4的主程序运转了起来，紧急通知分发到网络里的每一个机器人端口。

人造天空的太阳落在头顶，在能量塔的塔尖，像一颗已经死去的星辰，什么都不知道，燃烧尽最后的光。

每天早上六点，会有一艘飞船运送星核离开基地，一艘飞船同时从星舰群出发，向基地运送物资或别的东西，在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到达。按照计划表，今天的飞船会从星舰群运送四名罪犯到地卫四，开始没有期限的劳作。

人类管这种行为叫流放。

即使是基地，能直接从星舰往返地卫四的小型飞船也不多，SC0070是其中一架，现在时间快要到了，可飞船那头却突然联系不上。

“安保型、战斗型全体就位，集结坐标已发送。”

“允许通讯型黑入系统，目标编号SC0070，立刻执行。”

“允许飞行单元出库。”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发送出去，C4还站在原地，就站在距离S1不远的地方，此刻却一点没有之前不靠谱的样子，冷静又果断，在他的指令下，话很多的小机器人们也不见了，高大的具备攻击能力的机械体们站了出来，在农业区旁的停机坪集结，整个基地都被感染，被一种沉默高效的氛围覆盖。

S1却觉得C4的心情微微有些变化，像是低落，明明机械体不应该有类似的情绪。

S1在原地等了一会，抱着还有两盆花，一点泥沾在他黑色的半指手套上。

等到再没有指令传出，他走上前，问C4：“出什么事了？”

C4默默地偏了偏头。

于是S1又明白了，将两个水桶花盆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空了出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

“劫机？”

C4点了点头：“通讯型号的反馈，SC0070的自动驾驶被人为从内部关闭，通讯系统被切断，无外部进攻迹象，今早六点收到星舰群的出发消息，那时还无异常。”

“现在呢？”

“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被困的人类。”

C4看着S1，相视之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小机器人从身边来了又走，神色匆匆的机械体靠近再离开，没有人类经过，他们都是背景。

这时，S1突然开口：“我要去。”

“会有危险。”C4顿了顿。

“我也是安保型，面对危险是常态，飞行单元分我一个。”他说，然后强硬地把两盆花塞到了C4怀里，“保护好我的花，走了。”

水桶的边缘有一点硌手。

两只手都被占满，导致他没能拉住S1，C4低下头，他认出这两盆花，一盆是雏菊，一盆是玫瑰。

莫名其妙他学着人类叹了口气，茫然地不知道自己在叹息着什么。

再抬起头，S1已经走到了集结队伍的边缘，他似乎还留存着一些机体记忆，穿戴飞行单元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展开的钢铁羽翼就垂在背后，宽大又有力，让C4联想到了一只蝴蝶，又或是蜻蜓。

飞行单元启动，喷气加速，转眼这只蜻蜓就和别的机械体一道，飞入漫天高空，在C4的视野不留下一点痕迹。

SC0070不算一个最新的型号，飞船的智能不高，命名规则也和机械体不一样，虽然具有星间飞行的能力，但整体防护等级并不算高。

很快，C4接到通讯型号的联络：“C4，目标的防火墙已攻破。”

“能接手飞船系统，将手动驾驶改回自动驾驶吗？”这样就可以直接强制让飞船返回基地。

对面的通讯型号一时没有回复，应当在尝试。

很快给来答案，通讯型号：“很遗憾，目标不具备此功能，只能从飞船内部更改飞行设置。”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每一个飞出能量罩的机械体都是他的眼睛，对C4来说一心多用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他看见羽翼状的飞行单元们将机器人们带离了罩子，罩子外的天空变成了黑夜，无数星光穿透大气层，闪烁在飞行器流光的外壳上。

外壳上有喷漆，SC0070。

很快，机器人们停了下来，一段安全距离之外，目标飞船在半空悬停，在它正面与它对峙的，是单独一架飞行单元携带的守卫型号。

——与飞船相比渺小而单薄的身影，是S1。

C4示意通讯型号：“尝试接通和飞船SC0070的通讯。”

那边和他对话的通讯型号机器人说了一声好。

其实到了这里，C4大概已经猜出了过程。

飞船上有六名人类，其中一名飞行员，一名副驾驶，四名罪犯，还有四个负责看护的机器人，其中两名战斗型号，一名安保型号，一名通讯型号。

C4浏览过四名人类罪犯的记录，只有重罪会被带到地卫四，两名犯下了杀害同胞的罪过，一名是屡次致人重伤，还有一名的罪名是出卖人类机密。

虽然不知道茫茫星海，人类流浪的旅程孤独寂寞，还没有遇见过别的智慧物种，又怎么出卖人类的机密情报。

但C4看见了他的名字。

艾迪·戴维德。

严博士的学生，博士学位，主攻人工智能网络安全方向，飞船上唯一一个有能力篡改飞行程序的人。

C4没有收到飞船受到外部进攻的报告，大概率控制飞船的就是内部的人，他不知道艾迪是如何挣脱电子锁，再逃过无死角的监控的，他用黑客手段控制了机械体和飞船，两名驾驶员被拘禁，现在他成了飞船唯一的操纵者。

因为S1渺小的身影是无法逼迫飞船停下的，悬停不过是因为操作者还不熟练，在寻找武器攻击形态时不小心停下了飞行指令。

他听见耳边的嘟嘟声，是等待通讯接通的讯号，几秒之后，嘟嘟声停止。

紧接着，C4听见了一阵属于人类男性的粗重喘息。

“艾迪·戴维德。”C4慢慢说，“你已经被包围了。”

C4不知道这种时刻该如何劝阻艾迪，事实上，大部分时候是人类给他下达指令，他才是需要听话的那一个，因此他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

额。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安抚挟持者的情绪？

人类依靠情感束缚行为，C4模仿人类的行为：“请想想您的家人，我看过档案，您有一位美丽的妻子，还有一位女儿，请思考一下您的行为会为她们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那头的喘息声停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谈判话术很烂。”C4第一次听见艾迪的声音。

C4：“……”

C4：“没有。”

这声音却一点也听不出友好，电磁干扰后带着一种奇怪的砂质，艾迪说：“你们机械体只是没有心的怪物，一组设定好的程序，一段没有思想的代码，又怎么会理解我对家人的思念。”

“艾迪先生，您可以诉说，我会努力尝试理解您。”C4试图劝阻道。

“理解？就凭你？”

艾迪语无伦次地重复，而且越来越激动：“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什么！！”

“请冷静一点……”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有做！莫须有的罪名，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妻子，我的女儿还那么小，那么小。”

“我要回去再见她们一次。”

唰——唰——

一阵来源不明的拖行声音。

在C4绞劲脑汁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音频挂断，转而是来自飞船的视频通讯请求。

接通后，C4终于见到了艾迪的真实样貌，他只有三十出头，在北欧人种中算得上瘦小，脸色因为长久失眠而萎靡，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然而比他本人更令人紧张的是，在艾迪身后，一具已经被控制的机器人驾着一个人，是昏迷不醒的飞行员，鲜血汩汩从额头流下，而艾迪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激光枪，抵在飞行员的太阳穴。

“威胁机械体没有用，干掉一个，库房里还存着很多个，你们是无尽的消耗品，我知道，我很清楚。”

艾迪喃喃道：“人类的生命才珍贵，才最有价值。”

他看向摄像头，裂开鲨鱼一般的惨淡笑容，喘着气，手还在颤抖。他知道另一边的C4一定在注视着，血红的眼球一眨不眨。

咔哒。

是保险栓打开的声音。

他将枪口对准手里的人质：“要么让我离开，要么就让他，让船上的人给我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