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雨声敲打万物。
敖游听得心烦,摇玉骨扇的手越来越快,“雨花妖不管了?”
他愤怒的呐喊,隔着房门传进屋内,似是蚊虫嗡鸣。
“岁禾!你可别忘记你身缚罪纹衣,要行善积德!”
“你是废物吗?”岁禾隔门嘲讽,“小小雨花妖都抓不住?难怪忍冬瞧不上你。”
她的毒嘴如若常常使出,那也是能雄霸一方的存在。
雨花妖顾名思义,乃雨水砸在地面,炸开的水花。
它们很常见,没有攻击性。喜欢藏在专门踩它们的坏蛋的衣领中,或是被褥里。
凡人常常觉得背后一凉,可能不是小鬼作祟,是雨花妖在报仇。
岁禾当然被报复过,被她踩散的雨花妖,直接趁她睡着钻进被窝,制造尿床假象,非常可恨!
当初她被陷害,还不知道有雨花妖这等小妖。以为真的是尿床,导致她郁郁寡欢,被拂渊发现端倪拿捏,当牛做马好些天。
直到勤奋好学的岁禾,在话本中看到关于雨花妖的介绍……
如今想来,岁禾还是恨海难填。
她深深吸气,猛然忆起近日她熬夜过目地府公务,遣散想投靠仙界的部分判官时,接收到无数小鬼上奏:
雨花妖打着鬼的名号,在外肆意报复踩碎它们的凡人。严重迫害鬼的名声,请阎主为我们主持公道!
还鬼清名!
险些将此等大事忘记的岁禾,紧急喊住假装弄出要走脚步声,实际立在门外膈应拂渊的敖游,“你且稍等片刻。”
话罢,她假装咳嗽,想要引起窗边人的注意。
然后,再说几句好听话,将威逼雨花妖一事交给窗边人。而得到空闲的她,则抽身去处理丢阳火一事。
想象十分完美,奈何有人不配合。
拂渊真的十分痛恨岁禾,仗着不会死,伤口愈合快,而不重视身体的行为。
他终于深刻理解那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是为何意。狠掐一把大腿,让疼痛压下想要转动看向岁禾的眼眸。
怕管不住嘴,左手捧起芭蕉花瓣,装作啜饮茶水的样子,不搭理人。可那空闲下来的右手,却漫不经意摆弄侧前方,巴掌大点儿的小铜镜。
黄白镜面正好映出房门前的那抹惊鸿艳影。细细端详间,管不住手的拂渊发现,艳影面无人色,眼下乌青明显。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纸扎人成精了,真不愧是阎主!
郁闷气不打一出来。
意念在骨戒翻翻找找,掌心出现一包药粉。拂渊趁纸扎人不注意,将药粉全数倒进荷花酒。
“你不允我装哑巴,那你现在是……”岁禾拍拍发间水珠。
拂渊扭头,欣赏窗外雨打芭蕉。
问话人箭步冲去,泛着浅淡紫光的鸦羽被风带起。
忽而,思绪百转千回。岁禾撇眼拂渊后脑勺,屏住呼吸捡起鸦羽,藏进宽袖。
“拂渊。”
叫第一声不理人,岁禾欺身而上在木头人耳边连喊,“拂渊、拂渊、拂渊、拂渊、拂渊……”
带着睡莲独有清香的温热气息,挠耳钻心。木头人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副高不可攀的傲然姿态。假装浅抿一口手中温热荷花酒,镇镇心底悸动。
水眸滴溜转的岁禾,登时有了注意。
凑上前去,抱住拂渊的手,虎口抢食一口喝掉荷花酒。
温热酒水入口,荷香满窜鼻腔。待短暂香味散去,酒糟焦香带些呛人辣味,突袭味蕾。
岁禾像是预知危险的河豚,微微低头拦下要入喉的一大口酒水。
酒水含在嘴里,撑起双颊。
奸计得逞的拂渊,用腿锁住欲逃走的岁禾。捂住她被水渍沾染而亮晶晶的双唇,岁禾呼吸不顺,酒水漏出几滴,染湿男人指缝。
“怎么漏了?”拂渊盯着从指缝中,滑到手背的湿痕。眸光幽暗闷笑几声,轻轻戳点眼前人鼓起的面颊,“咽下去。”
低沉温柔的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岁禾有瞬迷失,“……呜…呜呜……”她鲜少饮酒,这一大口下去估摸得醉人。长睫扑闪眼含乞求,疯狂摆手。
“晚了。”拂渊掐扭阎主腰间软肉,只听咕咚一声,酒水下肚。拂渊心满意足,虚虚抱住岁禾开始倒数,“三。”
“三?”不明就里的呆瓜歪头反问。
“二。”
眼前事物扭曲不清,岁禾扶住千斤重的脑袋。
“一。”
音落,岁禾闷头栽入温热有力的怀抱。
“睡吧。”拂渊将人抱起,轻轻放于木床。盖好被褥后,走出房门同立在墙角叨叨叨的敖游,同去捉拿雨花妖。
*
阴空着墨,雨未有停势。
来财客栈共三进,后方乃清都城著名的朱华街。
街对侧是白莲池,正值长夏,碧波水中绿意盎然,灼灼白莲争奇斗艳。连天水汽在池面,形成一层白色水雾。
几艘扁舟拨雾擦荷穿梭其中,倒叫人不辨天上人间。
拂渊端站客栈后门的屋檐下,放眼扫视。城中百姓骤减,长街空旷,池浅清幽,雨花遍地,不见端倪。
如若他能分给敖游一个眼神,便不会作此想。
在敖游来到后门的刹那,形似烟花的雨花妖。部分钻入他的口鼻,堵住呼吸。部分钻进他的鞋底。将反抗不及的敖游拖移过街,拉到池边,席地而坐。
让不明所以的人,认为敖游是在雨中赏花。
烟雨缥缈里,满池生机前,敖游那形单影只的背影,倒真有几分韵味。
雨花妖天生无妖气,行动迅速。敖游用玉骨扇在周身乱拍一通,未曾打散一个。他欲呼救,嘴巴却被雨花妖牢牢粘住。
他之所以被报复,全因频频在忍冬面前提起婚事。忍冬听得多了,不在试图平心静气同他,商量和平解除婚约一事。
学起岁禾直接当哑巴,敖游说何都不回话。气得敖游扇飞一滴饱满圆润,即将砸在玉荷花上的晶莹雨水。
那完美无缺,纯洁无瑕的水滴,是雨花妖族即将出世的公主。敖游不知在公主陨落的瞬间,近前的雨花妖,已经发出讯号,紧急召集三界各地的雨花妖,来清都城为公主报仇。
敖游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厉害的人往往不怕大妖大怪,最怕的往往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妖。用凡间的话说,应该是阴沟里翻船。
雨幕中的敖游,脸色逐渐发紫。努力挥舞双手,试图引起拂渊的注意。
而街对面被美景迷惑双眼的拂渊,却还以为手舞足蹈的敖游,是在对乘扁舟而行的女子卖弄风骚。
暗忖许是时机未到,妖物未出。正欲打道回府,却见趣事一桩。
那池中有艘扁舟挂有红绸,舟头站着因大婚日被人抛弃的豆蔻,还有前几日被风帆从镜花宗带出的伤员方良。
舟尾以潘牧打头,有四五富态龙钟之人。拱手作揖称豆蔻和方良为,阁主夫人和阁主。称他们手边模样姣好的童男童女为,豆蔻,方良。
他们果真如常生执念心魔境中一般,也不知这是第几代豆蔻,方良?
但可以看出,无论是哪一代,都逃不出从佳偶到怨偶的定律。
玉女阁的主人更迭不休,但在境中被轻易的捅死的潘牧,却是永远长存。
常生不会在境中展现无用的东西。拂渊猜测,潘牧或许真的死过一次?但因某种不为人知的机缘,起死回生。
瞧潘牧大雨天光膀子,挂颈环的做派。他不禁想起一位故人:雷神!
思绪到这拂渊心情实在不妙,转身回屋。他急需见到岁禾,来缓解暴躁烦闷的情绪。
池边哀莫大于心死的敖游,听脚步声渐渐远去,白眼翻上了天。
“娘亲,那个哥哥在干嘛呀?”朱华街上一身着红服,头戴红花幼学之年的小姑娘,松开娘亲的手,指着敖游询问。
“是疯子!不要管。”补丁粗衣的妇人拽住小姑娘的手,步履匆匆,“快些走,去晚了张员外病死,关关赚不到给弟弟治病的钱,娘亲会被你爹爹打死。”
“哦……”关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力挣开妇人的手,奔跑起来。“我希望娘亲不被爹爹打,弟弟的病快点好,所以我要跑快些!”
单纯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何等悲惨命运。在雨中奔跑的身影是那样欢快,祈愿的童声是那样真挚!
关关没跑几步,迎面撞上未打雨伞,却没湿身的无虞。他出来的方向正是张员外府邸的方向。
事实也如慌里慌张,抱起关关就往府邸冲的妇人所想那般。张员外死了,无虞刚刚烧完他的尸体。
母女对话无虞听的一清二楚,心觉凡人龌龊,真是该死!可体内心魔,却在叫嚣要无虞出手帮助二人。
他呆呆站在雨里,心绪极限拉扯。暗处的黑白无常,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主人哥有个三长两短。
最终在母女二人即将踏进张员外府邸那刻,无虞将近日清尸所赚银两,重重摔在二人脚下。
扔完痛恨凡人卑鄙,怒气难消。掌中蕴火一副云淡风轻做派,拍向快要憋死,还无人知晓的敖游。
巨大冲力和火光将敖游包裹,飞向染墨天边。
躲在他身体中作怪的雨花妖,顷刻蒸发。
敖游瞬觉一身轻松,化身成龙。不出一息,飞到无虞面前,刚要吼叫质问,为何出手如此狠辣。五脏六腑后知后觉痛的缩起,一口老血从喉管喷出!
“我竟想不到还有人能弱到如此地步。”无虞在敖游两只龙目的瞪视下,不咸不淡地嘲讽。
人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暗中欲杀无虞之人,以为苦等的机会到来,凭空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