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白衙,朱拂音来到了京兆府监狱,外边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吹过便作响,进到牢中阴暗潮湿腐烂的气息才逐渐浮现,朱拂音不想多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
除了她和白衙,没有其他人,应该是白衙安排的。自己上午塞的钱还是派上用场了。
那流民被关到了一间小狱室,隔着栏杆,看到他乱糟糟的长发,虽然一片污浊,但是他的身形却是坐得笔直。
朱拂音对流民没有兴趣,领她来的白衙正是她给钱那位,朱拂音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白衙不慌不忙,“小娘子不必担心,这哑巴啊,抓到的时候,他身上还沾着血,他把那驴子吃了!”
朱拂音道:“那这事也算尘埃落定了。”
白衙点点头,“小娘子还是早些回去吧,这牢中阴湿,不要久待。”
朱拂音道:“我还想问着流民几句话。”
白衙提醒她:“问吧,问完赶快走!”
朱拂音弯下身子,目带探究,寻找这位流民的眼神,骤然对上眼,流民又赶快低下头。
似乎不敢和她对视。
朱拂音把自己的声音压低,格外温柔,问道:“你是北方来的吗?”
流民不理她。
朱拂音不放弃,继续说道:“你不能说话,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好吗。”
流民的身影在牢狱的黑暗中,唯独背后高高在上的天窗透露出的光,让他消瘦身型显露。
朱拂音继续柔声问道:“你可还有家人?”
流民听到她提起了家人,身形似乎一动,嘴唇微微开合。
朱拂音心道:有效果!
乘胜追击,“你为什么要来京城?”
流民再次沉默,此后朱拂音再问什么,他都不再言语。
朱拂音说了一通话,只觉得口干舌燥。
对方丝毫没有回应,正欲放弃。
却见端坐的流民突然身体向前倾,似乎是口吐朱红,他吐血了!
朱拂音吓了一大跳,赶紧蹲下来,侧脸去看他,问道:“你没事吧?”
居然没有想到要喊白衙。
蹲下来刚好有一个送饭的小口子,朱拂音凝神一看,就发觉流民的一双眼睛亮的瘆人。
他是不是有话对自己说?朱拂音避开他的目光,微微抬头。
心底无端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把朱拂音自己都吓了一跳,这......
朱拂音在心中左右摇摆,一方面这人是个流民,也不知道时好时坏,但是昨夜自己遇见他,不也没有伤害自己?自己要赌吗?万一自己凑上前他手里掏出来什么东西伤了自己怎么办?
犹豫间,二人间的沉默,让流民的眼神似乎冷却,朱拂音却还感觉着他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朱拂音终究是心软了,她再度侧脸,去看流民的目光,流民轻轻把一个东西从小洞中推出去,朱拂音没有思考,快速拿起来,湿漉漉的,还是温热的,人的体温,流民把这东西一直紧握手中。
朱拂音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不该摸到的东西。
但是已经摸到了,她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东西塞好,手上湿漉漉的东西快速再裙摆上抹干净,粗麻衣,看不出来。
朱拂音还想说什么,白衙却大喊:“小娘子!一个哑巴,有什么好说的!说这么久?快些出来吧!”
朱拂音在牢狱中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知道自己该走了,心脏却因为那意外的举动怦怦直跳,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流民为何逃来京城?为何......这些事情像是一团谜团,围绕着她,朱拂音觉得有些心累。
这又让她想到了朱大兴,若非他的胡搅蛮缠,她怎么会掺入这些事情?
莲步缓缓上台阶,白衙说道:“小娘子你总算出来了!快离开吧!”
朱拂音点点头,故作羞涩一笑:“多谢郎君。”
白衙回以一笑:“不必言谢,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朱大兴若是再提起这事,你就泼他一盆冷水,赶走他!这事情已经订了!偷驴的就是哪个流民——张老六!”
原来那流民叫做张老六。
白衙继续说道:“唉!其实这名字也是我们瞎编的。谁让流民流民的喊着不带劲!”
原来这是假名字,朱拂音问道:“偷驴子要在这里待多久?”
白衙想了想:“一两年吧!”
朱拂音道:“原来如此。”
白衙又说:“但是这流民,就不确定了,可能会判的久一点,算了,这些我们平头小百姓也管不了。”
朱拂音心中怀揣事,匆匆和白衙告别,自然不知道在她走后,白衙把牢狱中人喊回来值班不久后,衙内来了,他来找流民。
他什么都没说,把牢狱的大门打开,流民依旧是那个姿势,牢狱的大门一开,光亮瞬间透过来,流民眼睛突然不适应光亮,闭上双眼又睁开,衙内正好看到流民的一双眼睛,是澄透的碧蓝色。
他是胡汉混血。
衙内无心管那么多,只递上一瓶酒,不知说了什么,流民本来垂着的手,还是颤颤巍巍的接过来。
没有喝下去,衙内知道这还需要一些心理建设,把门再度关上。
走到看管的人身边,看管的人似乎已经习惯,目不转睛,衙内从他面前经过,都一动不动,什么都没有看到。
衙内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看管的人却听到了牢中传来的嘶吼声,低沉,直击他的内心,看管的人打个寒颤,也许是因为太阳落山温度下来了。
这边的朱拂音知道流民最多判个几年就出来了,回家后,虽然有些焦灼,但是她还是忍住没有打开那团东西。
也许是流民拖自己保管,自己还是不要轻易打开了,朱拂音在心中如是想到。
不去思考这件事情最好方法,就是去干别的事情,朱拂音心中如乱麻,反应过来才发现一根稻草被自己手指玩的打卷吗,也不知道朱大兴这会在干吗?
他家似乎有钱,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掏钱收买衙内?
想来想去,朱拂音还是静不下来心,把手中已经报废的一根草丢弃。
塞进自己口袋里面的那东西已经没有温度,却还是烫的她难受。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那流民故作玄虚也要把东西传出来,还传给了自己,也不怕上边写的东西被她检举?
思及此处,朱拂音心中一凉。
她都想到的事情,那流民会没有想到吗?他就不怕这东西被自己泄露出去,还是说明,他知道自己若是看了,只会选择把秘密深埋心底,谁都不敢说?
明显是后者更有可能。
想通这一点的朱拂音只觉得后颈处一滴冷汗滑下来,顺着脖子一路下腰髓。
这东西自己拿到手的一刻,就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那东西的边角把她的手心割的难受,更加难受的是心里,朱拂音轻叹气,她的心软用错了地方。
把东西掏出来,不大,薄薄一层,像是橡胶,有弹性。
但是扎手的却好像毛发,朱拂音用指尖把这东西展开,这才发现是驴皮,青黑色的颜色,是纯正新鲜驴子皮。
驴子皮内层的脂肪油脂都被挂掉了,朱拂音展开一看,七个黑色大字,朱拂音仔细分辨,写的是“乾州御守,民代兵。”
民代替士兵,朱拂音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历史上一些守边大将有时为了贪污军费最常干的两件事,一件是以民代兵多领取人头费,办出这种事情的将领是贪,但是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一件是……抓平民,称敌军,向朝廷邀功换银子,这事情就十分缺德了,人家老百姓在家好好种地,突然来一群官兵把自己家最壮硕的儿子/相公抓走,非说是敌军是奸细,任你们如何跪在地上辩解如何解释如何哭闹求饶,统统不听!在这些奸官眼中,百姓的命就是明晃晃的银子!
想到这些,朱拂音的一颗心,乱糟糟的,一边气愤怎么会有这种官员?另一方面是因这东西到自己的手里,确实如烫手山芋,丢也丢不掉,只得暂且埋在心里。
但还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流民看中了自己?
这般大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孤女掺和,若有机会,再去问问那位流民吧。
朱拂音把这驴皮书折叠起来,寻了一快破布,紧紧包裹,家中已经很久无人用的锄地铲在墙面砸了一个小洞,把布塞进去,再将墙上的麻绳杂物统统换个地方挂,挡住这个小孔。
乾州御史,朱拂音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了。
把东西藏好后,朱拂音时不时的就去看墙面,会不会有些奇怪?朱拂音如坐针毡一会儿一起来摆弄,怎么看都觉得别人会发现这里不对劲,唉,在第十次把麻绳挪位置后,朱拂音无奈一笑,她现在就如同惊弓之鸟,还是不要想这事情了。
桌上的麦秆朱拂音摸了摸,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又拿大蒲扇用力煽动,手动烘干,捡起最上边一层麦秆朱拂音比对着大草框开始编绳子,结果编好了绳子没办法补上去,朱拂音深吸一口气,情绪已经影响到了她的工作效率,她应该先把麦秸秆穿进破洞处,剪成适当的长度,再编成绳子塞进空隙,这才能看不出来补过的痕迹。
薅出来草筐破洞处的麦秸秆,挑寻差不多粗细的麦秸一个洞一个洞的穿进去,有的地方编的紧朱拂音只能用手指把口子弄大,再穿进去。
穿进去的麦秆朱拂音还要从内部编,这样留下来麦秆变短才可以给拉好塞好。
姿势不便,加上这件草筐承载了太多思绪,朱拂音谨慎对待,从太阳西斜编到日落,点上蜡烛继续编,结果因为太暗了,被迫停下来。
朱拂音无法,停下草框的进度,转而编织狮子的身体。
前些日子她还担心狮子的鬃毛如何表示,是不是需要染色?
但是她今日去了一趟牢狱,已经想到用什么来代替狮子的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