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林珠,你可别这样想。”
娜仁托娅安慰道:“他是皇帝,心中若无学识,怎么治理朝政?你是女子罢了,再多的学识,也只能困顿于后宫之中。”
“他不能不学,你可不一样,别逼迫着自己,凡事慢慢来,急不得。”
额林珠咀嚼着她的话,合掌一笑:“确实如此,姐姐说得对,我不必为此心急。”
娜仁托娅见她被自己说服,心里格外满足,微笑道:“额林珠,你可别钻角尖儿,学识得慢慢累积,我们的时日还长着呢。”
额林珠心知今日看书是不成了,将书放回架子上后,开始转移话题:“姐姐的生辰就要到了,打算如何过?”
娜仁托娅摆摆手,不在意:“能怎么过,与往年一般呗。”
“无趣无趣。”
额林珠偏头一笑:“可我听说,内务府已经在筹备姐姐的生辰宴会了,姐姐今年十五岁,按照汉人说法,便是及笄,该重视的。”
娜仁托娅坦白:“太皇太后倒是问过我可想办宴会,我想着,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何必费那心思和银子呢?至于内务府那儿,我想也未必是给我筹备的。”
她低了声音:“太皇太后见皇上不甚满意未来的皇后,估计是打算借着宴会让皇上见一面。”
额林珠眼里闪过惊讶,疑道:“若如你所言,皇上可知晓此事?”
娜仁托娅撇一撇嘴:“太皇太后安排好了,皇上还能不去?”
是了,玄烨孝顺,这点小事岂会不听从太皇太后,况且,让他见的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大清的皇后。
额林珠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缓缓流淌过心头。
娜仁托娅察觉她的低落,长吁了一口气:“额林珠,我一直说你比我聪慧,怎么到了感情上,你却不如我呢?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不仅仅是你喜欢的人,更是大清的皇上,天下之主,他的后宫,会有无数妃子,而你——”
“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她说罢,握住额林珠的双手,注视着她。
书房外,宫人悄无声息地跪了一地。
忽如其来一阵凉风,吹晃了屋檐下的灯笼。
玄烨站在屋檐下,透过窗,看着书房里的情景。
额林珠垂头不语,娜仁托娅还在说话:“我这般说话,并非让你伤心,长痛不如短痛,额林珠,你必须明白,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陷得太深,最后回不了头,到时候,你就是哭,我也没地儿让你哭。”
额林珠握着她的手,只觉得格外温暖。
“姐姐说的话,我知晓。”她慢慢说着,“入宫前,额涅便告诫过我的,只是那时我懵懂无知,现在我却能理解了。”
玄烨凝神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口一疼。
却听额林珠继续道:“我与皇上本是云泥之别,从不敢奢求过多,我只想默默陪着皇上,哪怕不能为他分担什么,可他需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去做。姐姐既明白我的心思,可曾看清皇上的心意?”
娜仁托娅一急:“我如何看不清?额林珠,他现在心里是有你,可你又能占几分呢?”
“哪怕只有一分又如何?”额林珠咬着唇,目光倔强,语气决绝,“即便日后他心里没有我的位置,至少,我与他有过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这份情,我会永远珍藏在心里,日后,也能靠着往日那些美好的回忆,熬过余生。”
“你!”娜仁托娅简直不能理解,气得破口大骂:“额林珠,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想再劝你了,日后,他与你生分了,你莫要向我哭诉!”
额林珠颤着声:“姐姐,旁的我都能听你的,可是这件事你不懂,也不要插手进来了。”
娜仁托娅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定定地看着她,试图寻找她说笑的痕迹,可她的面容真挚,目光坚定。
短暂的一阵沉默过后。
她咬牙切齿:“额林珠,我真是败给你了。如你所愿,我不会再与你提及此事。只望你,不要忘记今日说过的话,追悔莫及。”
额林珠松了一口气,挽住她的手臂,转笑道:“姐姐,我不会后悔的。”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窗外,那边的身影却已经离开。
她笑容愈深:“方才在说姐姐的生辰呢,姐姐今年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生辰礼?”
娜仁托娅见她情绪转变这么快,忍不住叹息道:“你呀,真是叫我不知说什么好。至于生辰礼,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额林珠又贴着脸蹭了蹭她的胳膊,笑得欢快:“姐姐这样说,显得我从前送的礼都不合姐姐心意似的。不过,今年我特意给姐姐准备了惊喜,姐姐可要好好期待一下。”
娜仁托娅对她的亲近很受用,嘴角向上翘了翘:“那我可要好好期待,若是不合我的心意,你还得再补我一份,直到我满意为止,如何?”
额林珠连连应着:“姐姐放心,我保证让你满意。”
……
玄烨漫无目的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脑海里回荡着额林珠的那番话。
先前以为她因为他的身份才亲近于他,对他的情意并没有他对她的深重,却不想今日无意中听到了她的内心想法。
她如此倾慕他,甚至连他的感情也不敢奢求,只想着默默付出,再默默退出。
傻,太傻了。
他生于皇室,幼时便见过不少后宫争宠、陷害的手段,后宫之中,没有单纯善良的女子,也没有真心爱慕帝王的女子。她们争宠,是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家族,为了光耀门楣,没有一丝是为了得到帝王的爱。
都说帝王无情,可她们呢,何尝不是无情之人?
玄烨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闪过嘲讽。
脑子里又浮现出额林珠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庞,她在他面前向来规矩,甚至很少直视他的眼睛,可在他面前,她总是笑吟吟,温顺乖巧,他心里总觉得,若她一直这样下去,他不会宠爱她多长时日。可之后与她私下多相处,他忽然发现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俏可爱,让他不知哪一面才是她真正的性子,可他却十分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叫他惊喜,也叫他期待。
他原想着,她到底是他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子,总该给她留一些特殊的东西,比如,他额娘留下的镯子。
他不知,对于她的感情能撑到几时,或许五年,或许十年……
可今日,她的真情流露,却叫他不知所措了,所以,他没惊动她,悄悄离开了。
他希望她对他有感情,也希望她的感情能够再深一些,再深一些。
现在他却不希望她这样深陷其中。
他承受着这样的爱意,但无法回应她、给予她该得到的感情,唯有在其他方面慢慢补偿她……
……
连着几日,玄烨都没有进入翊坤宫,但人没来,却送来了不少珍贵的首饰和笔墨纸砚。
七月二十三日是娜仁托娅的生辰,内务府奉太皇太后之命,给她办了一场宴会,摆了几大桌膳食。除了宫里的几个主子,还请来了赫舍里氏。
玉帘担忧道:“格格今日便要见到皇后了。”
额林珠神色平淡,从容道:“早晚要见到的,如今她还未正式入宫,诏书未下,称不得皇后,且称呼她一声赫舍里格格吧。”
玉帘看着她,低声道:“奴婢明白。只是不知赫舍里格格会给慧妃准备什么生辰礼。”
额林珠不甚在意地道:“且看着吧,总会是按照规矩来的。”
她低头瞧了瞧身上水红底绣着梨花的旗袍,正一正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方道:“走吧,去给慧妃庆生辰。”
她薄施粉黛,这一身穿着愈显得娇嫩怜人。
娜仁托娅眼前一亮,迎上来打量她道:“这颜色好看,你肤色白,穿这一身,格外合适。”
额林珠羞赧一笑:“姐姐快别夸我了,今日该你是最风光的,我可不愿抢走你的风头。”
娜仁托娅刚要开口,忽闻一道清脆的声音:“想必这位就是马佳格格吧?”
额林珠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身着姜黄色旗袍,梳着“两把头”①发髻的女子款款走来,仪态端庄,几乎听不见步摇晃动和玉佩相碰的玎珰声。
额林珠望着她的同时,赫舍里氏也在打量她。
两人不动声色,谁也没先开口。
娜仁托娅拉了拉额林珠,笑着介绍:“额林珠,这位就是赫舍里格格。”
额林珠向前微微低头,行了个抹额礼②,“原来是赫舍里格格,是我失礼了。”
赫舍里氏面带笑意,受了她这个礼,却没有回礼的意思,语气甚至有些意味深长:“我听说宫里的女子就属马佳格格知礼,今日是见识到了。”
娜仁托娅蹙眉,不悦道:“赫舍里格格在宫外,怎知宫内之事?”
赫舍里氏却不慌不忙:“先前额涅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说起的。”
额林珠恍若不解其意,笑吟吟道:“不抵赫舍里格格芳名远扬,京城里,谁不知‘四全姑娘’呢?”
①两把头:满族已婚女性发式。
②抹额礼:满族女子同辈之礼,抹额次数以礼节程度而定,少则一次,多则三次或更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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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