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氏看着面前云鬓花颜,乌发雪肤的女子,笑意微敛:“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却不想马佳格格入宫早,竟也知道这个称呼。”
额林珠含笑不语。
娜仁托娅不知京城之事,但不妨碍她察觉赫舍里氏对额林珠的针对意味,她心下透出几分不满,面上的笑也浅淡了几分,“赫舍里格格有所不知,皇上与太皇太后时常谈论京城之事,马佳格格一直侍奉在侧,自然能略有耳闻。”
这句话含着两层意思:一,额林珠得太皇太后和皇上宠爱,二,额林珠比你赫舍里氏入宫早,与皇上有情分,你却没有。
赫舍里氏听出了言外之意,审视地望着娜仁托娅,目光清冷,倏地一笑:“原来如此,倒是我没想到,皇上和太皇太后谈论朝政,马佳格格也能听得。”
“不过,马佳格格先前只是侍奉太皇太后之人,可如今却已经是后宫里的格格。马佳格格须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千万别忘了,后宫不得干政。”
她觑着额林珠的神情,高高在上地说完这番话,本以为能瞧见她失色的模样,却不想她无奈地笑了笑,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多谢格格的提醒,请赫舍里格格放心,我不曾听论朝政之事,也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格格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亲自定下的皇后,一言一行,都是后宫女子的表率。”
额林珠顿了顿,温声道:“可格格毕竟还未与皇上大婚,还未入宫,有些话,还需慎言。”
赫舍里氏瞳孔震了震,低眸凝视着身前之人,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色转冷:“劳马佳格格提醒。”
额林珠并不怵赫舍里氏,哪怕她是未来的皇后,但念着今日是娜仁托娅的生辰,又担心暗处有太皇太后和玄烨的人,怕继续说下去,场面会太难看,便主动换了个话题,对娜仁托娅笑道:“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姐姐既是主人,怎么不请客人入座,着实失礼了。”
娜仁托娅也配合她,忙表示歉意:“瞧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了,倒是忘了请两位格格入座。”
她扬了扬手,唤宫女:“还不快请两位格格入座。”
赫舍里氏到底有所顾忌,给了台阶也愿意走下去,只是看着额林珠那张脸,心里实在是有些惊慌和危机,因此,在额林珠和娜仁托娅笑吟吟面容的衬托下,倒是显得她一脸凝重了。
这样,她便与这个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额林珠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和皇上真的来了。
玄烨搀扶着太皇太后站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完、听完了全程。
玄烨冷着脸,没发表任何意见,站在太皇太后另一侧的苏茉儿眼中却划过一丝讶然。
太皇太后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也是淡淡的:“玄烨,这里风大,陪我先回慈宁宫吧。”
苏茉儿心里一咯噔,对于太皇太后这样的表现,开始为赫舍里氏感到惋惜。
原本太皇太后是打算和皇上一起见一见未来大清的皇后,看看她的端庄、稳重的模样,谁知,这赫舍里格格表现得这样叫人失望。
皇家,哪里容得下一个对着庶妃都能产生妒忌心的皇后呢?难免不让人看轻她的气度!
瞧瞧,赫舍里格格还未大婚呢,却堂而皇之地梳着已婚女子的发髻,实在不知让她说什么得好。苏茉儿心想,若不是已经开始“纳采礼”,恐怕,这后位就要换人去坐了。
玄烨答应太皇太后来看赫舍里氏一面,心里本是带着一些期望的,毕竟,那是他即将要娶进来、能名正言顺站在他身旁的皇后,也是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
真是可惜她高贵的出身了。
他再一想到额林珠,心中怜爱更甚。
*
宴会开始后,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但是人却没到场,端敏公主迫于皇太后之命,给娜仁托娅送了贺礼之后,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赫舍里氏也不好多待,去慈宁宫拜见了太皇太后之后就出了宫。
额林珠一直陪娜仁托娅到了暮色笼罩皇宫之时。
“额林珠,你给我送什么贺礼?”娜仁托娅等待旁人都离开,迫不及待地来到额林珠面前,“旁人的礼物,或是贵重,或是精致,你的礼物呢?”
额林珠从玉帘手里接过一个红匣子,示意她打开,“姐姐看看,我的礼物合不合你的心意。”
娜仁托娅一刻也等不及,将盖子打开——匣子里铺着红绸,正中间静静躺着一个银质的手串。
“这是?”她感到一阵惊喜。
额林珠软声解释:“这是我从苏麻喇姑那儿打听来的,叫作九宝手串,有珍珠、水晶、蜜蜡、松石、玛瑙、金刚石、碧玉、琥珀和朱砂这九宝,可以祈福平安,寓意着福禄齐康。”
娜仁托娅眼眶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亲手串的,与旁的礼物比实在不算贵重,姐姐可是不喜欢?”
额林珠见她许久不说话,还别开了脸,心里一慌,呼吸变得沉重,急道:“若是姐姐不喜,我再给姐姐补一个——”
她陡然一愣,嘴里的话也直直堵在了嗓子眼里,无他,娜仁托娅忽然抱住了她。
“我很喜欢。”
额林珠心里一松,后知后觉她在哽咽,双目微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问:“姐姐怎的哭了?”
娜仁托娅紧紧搂着她,半晌,慢慢松开,与她水盈盈的眼睛对视上。
“额林珠,谢谢你的这份礼物,你替我戴上吧。”
她伸来一只手。
额林珠眨了眨眼,施以一笑:“好。”
她低头,认真地将手串娜仁托娅的手腕上时,轻声祝福她:“姐姐,愿你余生平安、康健。”
她的声线软糯、婉转,如光滑细腻的绸缎轻轻拂面,莫名温柔、莫名缱绻。
*
娜仁托娅生辰过后,太皇太后忽然从内务府中选了四个女子为庶妃,添入后宫。
那拉氏、兆佳氏、董氏和张氏,四位庶妃均入住储秀宫。
这一举动,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毕竟,皇后即将入宫,这时候往后宫里添人,这不明显是在给皇后添堵吗?
然而,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无人敢置喙。
赫舍里府里,赫舍里格格听闻此事,大惊失色道:“太皇太后这是何意?”
噶布喇夫人细细琢磨道:“后宫里只有慧妃和马佳格格,太皇太后怕是盼着皇上能早日有阿哥,好执掌朝政、坐稳皇位呢。这些人不过是庶妃,你都不必在意。”
赫舍里格格却皱着眉:“可我总觉得太皇太后是在敲打我。”
噶布喇夫人拉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你可是太皇太后和皇上亲自选入宫的皇后,太皇太后疼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敲打你?莫要多想。”
赫舍里格格抿了抿唇,心里仍旧不能安心。
初次去慈宁宫时,太皇太后待她亲热,唤她孙媳,可过了宴会她再去拜见时,太皇太后虽还是和颜悦色,待她却有些疏离,也改口称呼她为“赫舍里格格”。
为何出现这样的落差,她实在没想明白。
噶布喇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底叹息一声,又道:“你放心,到时候额涅让你玛法去探一探皇上的口风。”
但她心里却不认为太皇太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出对于她家格格的不满意。
若是不满意,当初怎么会在钮祜禄氏和瓜尔佳氏之中,选定赫舍里氏的格格作为中宫皇后呢?
赫舍里格格心里藏着隐秘的担忧,但她谁也没有告诉。
母女二人各自怀揣着心思。
*
康熙四年九月初八,帝后大婚。
宫内上下,喜气洋洋。
额林珠静静地站在翊坤宫内的前院,望向坤宁宫。
玉帘和丹若站在她的身后,面面相觑,玉帘上前一步,神色担忧:“格格,夜里冷,小心身子。”
额林珠垂下眼,扯了个笑容:“是要歇息了,明日要给皇后请安呢。”
玉帘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眸。
丹若心里叹了口气。
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她也清楚这位格格的性情,那是相当温和的,非常容易伺候。只是,她同时也看清了马佳格格对于皇上的心意。虽说平常显露不出来,可皇上一来,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对于皇上的爱意过重,她实在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好在,皇上对于马佳格格是有几分喜爱的,两人相处时,也宛若平常夫妻一般和和气气,若是格格冷了脸,也都是皇上先求和。
皇上和格格年纪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朝夕相处,感情升温得很快。可这里是皇宫,皇上身边不止有格格一个女人。如今,皇后入宫,格格难免伤心。
丹若垂手而立,心里思绪纷纷,却不知额林珠那乌黑的瞳仁里并没有任何的涟漪,她看着坤宁宫的方向,也不是伤心,而是在思索。
翊坤宫离坤宁宫极进,可她离皇后之位却遥不可及。
真是令人不解呢!
她恍然一笑,目光轻轻掠过玉帘和丹若,婉声道:“好了,我们进屋吧。”
明日,还有好戏看呢。